第五回

话说那赤西少爷听闻自家好友一天内连娶两个老婆心中自是羡慕不已,一直想找个时机去见见那亮少爷最疼爱的三妾。无奈好友因要学习商事难以抽身,自己也不好冒然去拜访,转眼间两人也已有一个月没碰过面。这几天恰逢那山下小姐要和庆妈一块回硫斯老家去祭祖,赤西少爷一下子就如那脱了缰绳的野马般,虽不敢一天到晚在外头花天酒地,但也是频繁地出门去泡个骚妞吃个小豆腐。

若说那亮少爷对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有特殊的怜爱之情,那赤西少爷便是对风姿绰约的妖娆美少妇有独特的迷恋之意。这日午时刚与那城田家的优夫人偷偷幽会完便又在那浪花市集的官道上大爷样地溜达,忽被一抹倩影吸引了去,那女子穿著华丽贵气却不显恶俗,眉眼细长狐媚,唇瓣削薄水嫩,轮廓俊俏又隐然带股凌厉之气,不错,这正正就是那刚嫁入横山家不久的龟梨。

此刻龟梨正在全国皆有名的连锁性高档绸缎商铺巴宝利庄内挑选衣料,全然不觉正站在一边盯著他那一摆一摆的杨柳细腰盯地两眼发直的赤西少爷。

赤西少爷被关了家门将近一个月,近几日才得以出门,自是如恶狼扑食般,越是细看越是莫名地动心,手中的扇子一个劲地拍著掌心,半晌後还是按耐不住走上前去欲图搭讪。

“这位夫人。”
赤西少爷清清嗓子,唰地一声打开纸扇,一副潇洒倜傥的姿态走上前,按住了龟梨欲翻捡下一批丝绸的手背,嘴角轻佻地扬起,“这地儿虽有名气,可款式单一价钱又贵,买了实在吃亏,本公子知道家更货美价廉的绸缎庄,可愿跟我前去一块看看?”
由於自己长得一副受女人欢迎的好脸相,模样也带著一股惹人喜爱的娇憨之气,因此素来缕搭缕应的赤西少爷自然一出手就是动作大胆暗示明显,那龟梨自打进了这城入了那三日月楼后再也没出过阁见过外面的世界,近几月来也只是窝在楼里敬业接客,不爱打听城里的八卦,自是不晓得赤西少爷的存在。

虽是第一次被当街调戏,但毕竟在妓院待了好几年对此倒也不羞恼,只见他秀眉微蹙,眼珠不著声色由上往下地打量赤西少爷一番,心中暗道此好色之徒长得副人模人样做的事倒是令三岁孩童都不齿,不给他个教训也对不起受他调戏过的姑娘们。想著便眉头一松,详装乖顺点头,小脸微微倾侧,眼里秋波乱闪,俨然一副被男人迷地失了心魂的羞涩样儿。

赤西少爷见得龟梨这麽副小媳妇的可人样心中更是欢喜,想他成日在家里受老婆压迫,何曾见哪个女子对他那麽小鸟依人过。挠挠头便嘿嘿傻笑著大胆伸出手去一把揽住了龟梨那不堪一握的纤腰。

龟梨暗自咬牙心里狠骂一声好你个淫贱男人敢占姑奶奶便宜一会准让你吃不了兜著走!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抬头飞快看了赤西一眼,便又低下头故作羞怯地扭了扭腰身娇嗔几声,颇有几分欲拒还迎的味儿。放下心防的赤西仁哪看得出龟梨心思,早已得意忘形地盘算著去了那绸缎庄後该拐著这小雏儿往哪个阁楼去逍遥快活,想著想著便迈开步子搂著龟梨往目的地走去。

正所谓恶人有恶报,夜里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龟梨抬眼看到那牌匾上赫赫两个关芭的漆金大字,心中冷笑了一会,还没踏进去一步,就见店里几个小厮走出来错愕地看著赤西少爷和自家少奶奶抱成一团,龟梨斜眼对他们暗自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立马躬身低头齐齐大声叫了一句,“三少奶奶!”

原来那赤西少爷要去的绸缎庄,正是亮少爷家里经营的一间产业,本想让自己好友赚上两笔,倒被那几个小厮的“三少奶奶”唬得连笑容都僵硬在唇边。只见他那双桃花眼睁得滚圆,嘴巴张得老大老大看着眼龟梨又看了看仍弯著腰的小厮,还来不及松手说些什麽,就见龟梨猛地一把挣开他,大喝一声,“把这头淫猪给姑奶奶捆起来!”

此命令惊地小厮们纷纷抬起头面面相觑,却是没有一个敢动手,“三少奶奶,这位少爷可是……”

“没有可是!”
龟梨再度怒吼一声,抬手拧著赤西少爷的耳朵要挟道,“这厮当街公然调戏本姑奶奶,不把他给捆了万一少爷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当地起?!”

听见龟梨把亮少爷搬出来,这会儿小厮们只得领命上前把还傻愣在原地的赤西少爷给架往铺内暗房,小声道句“得罪了”,便用那不伤人的棉绳把赤西少爷意思性地给捆起。

亮少爷听得那急忙赶来传话的小厮道好友竟被自个儿媳妇给捆起来亦是一惊,忙撩起下摆火速前往自家绸缎庄奔去。一进内阁就见龟梨抬腿一脚把赤西少爷踹到了亮少爷的脚边,双手抱胸地哼哼,“小亮,你说要怎麽处置这条淫猪?”

赤西少爷嘴里被塞了布条见著亮少爷只能叽叽唔唔地乱哼,却是什麽也说不出来。只见亮少爷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故意把两条倒八眉竖起,弯下身子用著那戏谑的口吻道,“好你个臭小子,竟敢胆大包天调戏起爷爷的女人来了。”
说罢还拍打了一下赤西少爷那毛绒绒一个劲乱摇的脑袋,下手倒是没用上几分力。

龟梨感觉有些不对劲,要往日亮少爷定是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不把这厮大卸八块不罢休,见亮少爷亲手把那歹人给松绑了更是急得猛跺脚,“干嘛干嘛!?我还没想好怎麽处置他呢你竟然把他给放了?!好你个黑皮亮,娶了姑奶奶就当樽花瓶摆那儿了,由著别人动手动脚你也不管?”

“老婆,莫气。”
亮少爷嬉皮笑脸地走上前拉起龟梨的手拍拍,“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平日家里受他老婆牵制太多,这会儿难得解禁才乱来了些,你还不认识他吧,他便是那赤西府内的独子仁,你老公难得的人生知己。”

“你说……他叫什麽?!”
龟梨一听那个仁字细长的眼睛也睁得老大,脑海里满满都是五年前那边大声哭嚎边跟著他囚车一路跑到了城外的小小身影,手竟也开始颤抖了起来。

“赤西仁啊。”
亮少爷有些莫名地重复了一句,这边赤西少爷已从口里扯出布条,乱摆著双手一个劲地解释,“小亮,我真不知他是我嫂子才那啥的,你要相信我。”

那边厢脑中已一片混乱的龟梨猛地拽住赤西少爷的衣袖,抖著调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是……小红?”

“嫂,嫂子怎地知道我的小名?”
赤西少爷茫然点头,心中甚是疑惑,却是半点儿也认不出龟梨来。

“你不记得我了?”
龟梨见赤西少爷一脸疑问地点头承认,更是激动地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半边光滑的肩膀,“你看你看,我手臂上有颗跟你一样位置的痣,我就是那从小跟你一块玩到大的龟梨和也呀!”

“……小龟?你真的是小龟?!”
赤西少爷盯著龟梨锁胳膊上的那颗痣,脑子也糊成了一团浆。心里虽是怎麽也无法将眼前这位美少妇跟那又丑又瘦的小姑娘联系在一块,身子却是早已扑上前一把抱住龟梨,眼里两颗豆大的泪珠就这麽毫无防备地滚落了下来,口里碎碎叨叨地念道,“你没死,原来你没死……”

龟梨听著心里也是一酸,原来五年前那个噩梦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做,吸著鼻子正想说些什麽,却被站在一旁早就黑了脸的亮少爷一把拉开,“就算是故人重逢,你们两抱在一块象什麽话!”
说罢把龟梨滑落在一旁的衣襟给重新整好,口里也不住责备,“梨儿你也是,怎地不知羞耻就这麽把身子露给别人看?”

“小亮你干嘛连个女人的醋都要吃。”
龟梨还沉浸在幼时的记忆中及重逢的喜悦中,不以为意地扁扁嘴,轻挣开亮少爷还想拉著赤西仁继续叙旧,又被亮少爷磨著牙拉回来,“是我乱吃醋还是你眼睛瞎了?这小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啊!”

话说上回赤龟两人在意外中感动重逢,却被亮少爷酸醋泼地满身。那龟梨听得亮少爷这话两凤眼立马瞪成了杏状,脑子一时还未转过弯,扭头诧异又狐疑地盯著赤西少爷,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还忍不住伸手探向对方胸前按了两按,果然是一片平川,这才醒得了眼前此人是那当街调戏自己的好色男人而非自己幼时最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原来那赤西少爷出生时曾被一和尚算得有煞灾,幼时需当成女娃儿来带养才可安稳避过,以至成人前除自家人外均当他是女儿身。自龟梨家被满门流放後曾与其交好的赤西家为避嫌也匆匆从那卡囤城迁至了关西来,却是没料到本应发放成奴的龟梨被秘密养到了风月街里头,两人在同一个城里住了五年竟是不曾在任何一处相遇过。

龟梨一听这番解释愣了一会,然後莫名羞红了脸扯紧了襟口扬起那巴掌给了赤西少爷左右各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得赤西少爷本是止住的眼泪又不禁哗哗落下,“小龟你干嘛突然打我……”

“你你你还好意思问?!我就奇怪以前在河边洗澡时干嘛你只待在岸边看却不下来……”话到此时那红晕已延伸至了脖颈间,想起自己在十三岁时还裸著身子在赤西仁眼前毫无顾忌地戏水甚至湿著身子硬拖著所谓的“红姐姐”一块下河,还有那只在少女之间偷偷耳语的羞涩之事竟全被个男人给听了去,龟梨就羞恼地转身直往亮少爷怀里钻。

赤西少爷用双手委屈地捂著那有些涨热的脸,拧起眉头心道就你以前那比搓板儿还平的身材,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曾动过半分歪念啊。觉得这话说出来只会再招来两记更火辣的耳光于是闭嘴不语,再看亮少爷一脸宠溺地搂著还身子还在乱扭的龟梨,心中莫名漫着股酸味,扁著嘴巴前话不搭後语地嚷道,“小亮以前可是喜欢过我的!”

且闻赤西全家刚搬得新居时也有过一乌龙事,那赤西仁脸庞本就天生柔丽,扮起女人来更是叫人不生一点怀疑,想那正值年少时期的亮少爷初见这眼带桃花面若芙蓉的娇女郎,怎会不情窦初开,也顾不得对方比自己年纪大就对其展开火热追求。赤西仁本是对被男人求爱之事无比嫌恶,却因那会儿心中很是重要的青梅竹马无端被人流放至自己难以到达之地而沮丧万分,便也自暴自弃地胡乱接受,与那亮少爷玩儿起了伪龙阳来。

可怜那亮少爷年幼不知欢爱之事无法识得赤西仁男儿之身,却是对其奉上了全副真心。所幸两人热恋不到三个月赤西仁便到脱髻之时恢复了男儿之身,结束了这段不伦之恋。亮少爷那会如遭临头一棒当场昏死过去,後头的狗血之事自是不必细说。

亮少爷见好友在妻子面前大剌剌地抖出那段生平自个儿最不勘回首的往事,摆著副黑脸正要毒舌发作,却见横山老爷风尘仆仆地走进来笑嘻嘻地搓手对他们仨道,“怎地窝在这暗房说话?贵客来了定是要好好招待的,我在後厅准备了红儿你最爱吃的茶点,挺久不见了,快过来跟横叔好好聚一聚吧。”

赤西少爷每见那横山裕心中必凭空生出一阵恶寒,这也是他不轻易拜访亮少爷家的主要原因,而今面对对方的热情邀请更是下意识就想撒腿脱逃,却因碍著亮少爷在场,只得硬著头皮答应。

男人之间的茶聚那妇道人家自是不宜参与,龟梨虽想跟赤西少爷多说几句重逢後的辛酸话,现下却也是不得不欠身离开。低头轻福了福身正要转身拂帘而去,眼角却瞟见了赤西仁眼中向著他,似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其述说的胶著,龟梨抿唇微愣了愣,心口竟不由自主地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当即颤颤脚步,抚著胸口一语不发地快步离去,脑中却怎地也无法摆脱初见赤西仁那天真憨纯的咧嘴一笑,再至重见那已带著男子英气的风流洒脱所产生的悸动。

那是一个结,本是应埋在心里无意再提及,如今那人却改头换面猝然走进来,伏下身子从他的心湖里打捞起那枚死结,用著纤长美丽的手指毫不费力地轻松解开,慢慢地,竟化成了一条红线,然而自己手上连著的,却不是这人尾指系著的那根……

但说那龟梨虽为赤西少爷回眸一望隐隐乱了心,事後却也不太在意。一意认定自己心中只有亮少爷便不再多做杂念之想,此後对赤西少爷倒是真如那失散已久的故友般频繁来往。

这日龟梨正与小内在庭院中学著刺鸳鸯蝴蝶绣,偏生龟梨自小是野惯的丫头,对这些个女儿家的活儿很是苦手,起初缝个轮廓还能勉强跟上,至蝶翼精细繁复的花纹时那笨拙的指头已被银针戳破了好几个口儿。暗自嘶嘶吸气见著小内那一丝不苟的模样便也不大好意思发脾气,只得噘著个小鸭嘴儿皱著眉头,斗著鸡眼一板一眼地继续穿拉起来。

小内回神见龟梨像要跟手上那帕子硬过不去似的滑稽模样,掩著嘴角偷笑了一会,正想说些鼓励的话,却见那赤西少爷左瞧右看地穿著庭廊往这边靠近,当下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龟梨抬头疑惑地顺著小内的目光瞧了过去,自然喜上眉梢。立马就把手中针线帕子丢一边站起来要朝赤西少爷挥手叫唤。

小内见状略把声调放硬了些,对著龟梨正色道,“妹妹,那赤西少爷已是有妇之夫,如今你也是我们家的三少奶奶,虽是故人,但毕竟男女有别,来往过度亲密难免会惹人闲话。”

“姐姐放心,我从小就把那胖子当女的看,这会儿也改不了了,权当与好姐妹一块玩儿。”本是闷著张脸的龟梨笑容一下子绽放开来,小内瞧他这麽副开心样儿,也不忍拂了其好心情,只得柔声道,“可别玩太晚啦,万一被大娘发现你又得饿著肚子搓一天的床单扫两天的屋子了。”

龟梨笑脸盈盈地连连点头,凑前附在小内耳边说会带他最爱吃的甜点後,便连蹦带跳地往赤西少爷那儿奔去。远远见著两人亲密地凑在一块调笑,心中暗暗涌起不安,小内苦叹一口气,但除了眼不见为净,却是什麽办法都没。

你道那亮少爷为何如此不忌讳赤西仁频繁拜访龟梨?这还要扯到一个月前赤龟重逢後所发生的事,先说亮少爷为了龟梨不得不在父亲面前立志要做个有出息的人,之後自是忙碌不已不能再像以往那般空闲陪眷。

那会龟梨阴差阳错与赤西少爷重逢,亮少爷便嘱托了好友一有闲空可带著性子好动的龟梨出门玩儿解解闷散散心,本是怜惜自家三妾在内受亲娘二娘压迫欺辱在外无亲无戚,再加上过於相信自个儿好兄弟,酿成日後那羊入虎口的惨剧可暂且押後不表。如今的景况便是赤西少爷已成了龟梨的解闷果,每逢得赤西仁上门必是满心欢喜地跟其出门玩乐。

这日两人来到城郊那片後山,登顶後更是兴奋不已。龟梨拽著赤西少爷往树荫下一坐,便催促起赤西仁从怀里掏出解渴生津的干果来,结果接过一尝竟是梅子干,龟梨皱著张脸立马呸呸两声全数吐了出来,抬头瞅见那恶作剧成功的揶揄神态,气恼地捻起那梅子硬往赤西少爷正哈哈大笑的嘴里一颗接一颗地硬塞,酸得赤西仁半天合不拢嘴巴。

两人玩闹了一会才发现这不高的小山丘上竟也有如此美好的景色。因关西城以农耕为主,此时正值春末,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绿油油的生机盎然,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更是不用细说其中恬淡风情,龟梨望著望著忽又想起来一些事儿来,眼中的喜悦渐渐淡了下去,道,“五年前,我们好似也看过这般景致呢,那会儿我还说小红姐姐日後成亲小龟定要把这些个好看的花儿洒满在你的新房来著。”

赤西仁垂眼沉默了一会,弯腰折下一根草杆儿嚼在嘴里,眯著眼细细在脑中挖出那段刻意埋藏地太深已有些模糊的记忆。想起那天两人站在山头,太阳直直从高空打在头顶上,烧得他脑门发热,听著龟梨谈及婚嫁之事只觉脑子里头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唢呐锣鼓,喜庆一方,弯弯路上,花轿里头,坐著一位娇小的新娘,喜帕下面,忽而显露出的薄唇是那样的豔红娇媚,熟悉地让人心头一阵阵的慌。接著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赤西仁看见五年前的自己,用著那过长的碎花袖悄悄抹过泛红的眼睛。

“结果我第二天平生第一次穿了男装,你不见了。那之後我足足病了十天,等病好後,你出现时,我却怎麽也追不到你,连新鞋子都磨烂了……”
赤西仁吐出口中快被咬碎的草杆,冷淡地瞄著眼前那个穿著豔红裙子的少年,正哭哭啼啼地跟在那囚车後头没命地奔跑,散了发髻落了钏镯花了面庞,穿过了一条又一条人群拥挤的官道,突觉脚底一阵酸麻刺痛,仿佛刻意要他再一次深深地沉溺到那段最为凄伤的回忆中。然而他却怎麽也听不清,那一张一合的嘴里究竟在呢喃些什麽。

龟梨微微一颤,有什麽东西正从心底慢慢破裂溢流开来,浸泡地整颗心是那样的酸涩苦腻,然後那些漫出的液体渐渐冲向眼眶,随著赤西仁一个轻轻地拍肩安抚动作,一下子涌出,化为两道清泪,“我爹娘……被人栽赃陷害了……明明就是那麽好的一个父母官,为何却落得沦为比狗还不如的奴才,最终还要被鞭裂分尸弃置荒野叫狼鹰给叼了去……那会儿我这贱人正靠在第一位恩客怀中媚笑著为他上酒……”

“你不贱!践的是害死你爹娘的那些个畜生!!”
赤西仁嘶哑著嗓门大声打断了龟梨的话,激动中两人早已抱做了一团,到底还是从小一块长到大的青梅竹马,龟梨彻底卸下了心防,紧抓著赤西两边的衣袖伏在他肩膀上失声痛哭起来。以往所有伪装的坚强在这个人面前早已溃不成军,赤西仁吼完後听著龟梨割心的嚎哭,脑子又渐渐混沌起来,心中一阵焦急,到底有什麽话要对他说,到底有什麽话非得说出来不可?

懵然中,耳边突又响起幼时曾细细聆听过的叶响蝉鸣,一个女孩正蹲在那像伞一般张开的大树底下轻声抽泣,而另一个女孩则站在一旁急得满头是汗,无措间抬手把那挡住视线的额发不停往後拢去,眼角边沾著汗液的泪痣透过那树缝泻下的细碎阳光在闪闪发亮。

『小龟,小龟,你别哭嘛,你不丑的!真的真的!』

『可,可是隔壁的亚麻哥一直都笑我这副模样根本就嫁不出去……』

『那我来娶你吧。』

『可你是女的啊。』

『小龟,小龟……不要走……不要走!我是男人!我可以娶你啊!!为什麽不等我,为什麽不等我恢复成男儿身的那一天,为什麽要走,我可以娶你……真的……』

我喜欢你啊……

一切的记忆与感情彻底浮出水面,赤西仁紧咬住不住颤抖的下唇,闭起双眼用力收紧了手中的力道,原来我眼中对那两人的恨意皆出于对你的执念,原来我脑里那片空白的记忆都栓在了你的身上,原来我心中那段缺失的爱恋都遗落在了你这里,可为何当我找回来後,你却把自己的心放在了别人手中?

第六回

“少,少爷……您怎地又被刮耳括子了?”

晌午,那田中管家蹲在赤西府内的紫苑前,见著赤西仁左脸带著一个明显的掌印子回来,很是一惊,但也不敢大声张扬,忙回身关门上闩取来一条早被冰镇过用来解暑的帕子毕恭毕敬地递上。

赤西少爷边取过帕子敷在那高高肿起的脸上,边龇牙咧嘴地嘶嘶吸气,“这小蹄子下手真够狠,本少爷不过就亲了他一口而已。”

田中管家听见这话两眼登时张得比牛还大,像是吓傻了般竟把两手直直塞入阔嘴里支吾不清地问道,“您,您亲哪了?”

“嘴啊,不亲那还能亲哪?”
赤西少爷斜睨这心腹一眼,复又想起刚才温香软玉在怀,情难自禁地捧著那张泪痕斑驳惹人怜惜的小脸吻下去的美妙滋味,可惜那舌头还没来得及探入花腔与嫩蕊嬉戏,就被对方蛮力推开接著抬手就是一片金光闪耀。

“少爷你有所不知,那梨花美人儿先前在三日月楼就养得比公主还刁,能碰能摸就是亲不得。有日小的见一被色欲熏昏了头的少爷犯了忌香了他的脸,顿时那龟梨就由一只娇媚勾人的小野猫转身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母老虎,竟叫丫鬟拿来擀面杖照著那少爷的门面就这麽狠狠地劈下去……”

赤西少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在这初夏时节愣是飙出一头冷汗,心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幸甚老子这张俊脸保住了保住了,谢完了一堆菩萨弥勒又感激起那龟梨还算念著旧日情谊,只让他肿了脸没让他破脑瓜。哆嗦完又不由暗自叹息,想龟梨能在三日月楼内这样嚣张,除了小泉的庇护定还有靠山,如今这靠山把他娶了回家,自己这所谓的昔日故人却是一点儿法子也没,人有心天无意,怨只怨自己重逢地太晚错过了这段大好姻缘。

“少爷,您对那小辣椒……”
田中圣正想继续开口却被赤西少爷摆手止了去,“这事莫要再提,我刚才亦不过是一时激动失了方寸,什麽人能碰什麽人碰不得我心底还是有数的。”

田中管家看著赤西少爷怅然若失的样子自是很是不好受,却也心知感情这事儿不是出谋献策就可解决,逆天横夺相知所爱定是得遭报应的。转了转眼珠便换个话题戚戚道:“对了少爷,适才那喜老爷子又派人前来邀您酉时到他府上一聚。”

赤西少爷面色一鹜,咬唇把背在後头手心攒著的汗巾微捏成团,灼灼在原地踱了好几圈,才闭眼吐气道,“时辰到了记得备轿。”

傍晚酉时,那西垂的太阳要落不落,染得天边一片血红,氛围很是骇人。赤西少爷端身坐在那古朴幽深的内堂里,这熟悉典雅的华贵摆设他无意再瞧,反倒是转著那白瓷茶杯若有所思地望著对头那半开的窗外,孤零零在猩云中穿过的一只白玉鸟,两谭漆黑不见底的眼孔由於天色的印染而幽幽泛著血光。那森肃桀骜的神情姿态俨然不同常人所见的吊儿郎当傻傻憨憨,喜老爷子在外头撩帘睊看许久,黄而不浊的眼内闪过一道难以看清意图的精光,这才眯起眼角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仁大少近日来看是有心事,不知可有老朽助上一臂之力的地方?”

赤西少爷微微回神,嘴角礼节性地翘翘,眉眼之间的仲怔转瞬即收,换上一副官家常见的谦和模样,“有烦老爷子费心了,小辈的儿女之情不足挂齿。”

“哦?我还道你对老朽家干女儿只有夫妻情谊却无爱人缠绵之意,看来老朽也有眼拙的时候。”
喜老爷子阴声笑了两下,亲自关窗上烛,然後在窗前放有软垫的檀木椅上慢腾腾地坐了下来,豆大的眼睛一直盯著赤西仁那张看不出任何神情变化,仿佛贴上一层冰冷面具的俊美脸庞。

“老爷子英明,何时有失算的时候。然而这感情的事却是叫人无法计算估测的,还是到回正题罢。”
赤西少爷意思性地跟著干笑两声,放下手中茶杯抬眼看那喜老爷子笑著点头,眉头一蹙略做一番思索,面有难堪道,“您要求的事,小辈怕是无法允诺。”

“噢,为何?此事对你赤西家可有莫大脾益啊仁大少爷……”
喜多川把眼眯地更细了些,那皱痕满布的脸慢慢板了起来,嘴边的笑意却依旧不减,“以你的头脑不会看不出。”

“只因横山家亮少爷与我交情甚笃,再者那横山裕虽私底下涉嫌私卖官盐,但小辈毕竟只是鄙薄的商家,这私查之事还是交给官府办的好。”
原来那喜老头子表面虽是告老还乡,暗地下却仍与朝廷有一定的勾搭,想这关西城非政商重地,但也算鱼米富足之乡,每日有多少粮食往外输送,上头不派个内官来监视是不可能的。

那赤西少爷何等聪明,在外人眼前把自己当做个只会花天酒地的奢淫公子,私下运用狠辣手段神不知鬼不觉中,帷幄整个关西城的财政收入支出以便扩大家业经商范围,那独自拥有的金山银矿怕是连赤西老爷也不得其知,喜老头子毕竟是条看多市面的老江湖,窝居了一段时日自是不会看漏谁才是真正的关西第一财主。

到底还是一个重情义的年轻人,想那赤西少爷与亮少爷感情深厚,再来横山府那点脏污盈利并不被赤西少爷放在眼里。在不伤利益又顾及兄弟情义的基层上,赤西仁自是装做毫不知情甚至无可厚非地暗地里推上一把。

“老朽倒是认为仁大少无需花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就可以帮上朝廷一把呢……”
尾音微妙的上扬,喜多川展眉遽然拍了一下桌子,力达桌脚。赤西少爷淡然看著那上好的红木桌被硬生生震裂成几块碎片坍圮而下,然後无声无息地露出一个流痞至极的笑容,道,“老爷子话意高深,小辈不懂。”

“好你条狡猾的小地头蛇……”
喜多川惯性地咭咭笑上两会,苍老成枯枝状的指头摸上另一只麽指上的玉板,慢条斯理地摩挲著,道,“五年前卡屯城龟梨一家惨案不知仁大少又懂不懂?”

赤西仁闻言顿时浑身一震,抬头猛地瞠大双目死死瞪著仍是一副老人家慈悲的喜多川,半晌咬牙从齿缝中挤出阴森笑意,“果然还是姜老的辣……”

“仁大少乃年少骏杰煞气逼人,我这快要脚踏棺材的老匹夫自是得用心对待。”
喜多川双手撑著椅柱慢慢站起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那小泉费煞心思把龟梨家的独女藏在妓院里连你都找不著,终究却还是躲不过那宿命的一劫。我本想把他收来送仁大少做礼物,不料被那横山家的大少爷给趁了先机娶回去,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最後一句如一根淬了毒的针般狠刺入赤西少爷的心,让他本就不善的脸色更加灰白上一层,“原是完全可轻易化解的危机,却饶自多情地让它生为心神皆惧的弱点……仁大少,且听得听老朽一句,自古红颜多祸水啊。”

赤西少爷以手抚平额间烦躁愁情,面色虽回复平静,身子却不住颓然靠在椅背上,“还请老爷子,继续赐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先说赤龟两人上山游玩一时触景生情无意擦枪走火,以致赤西少爷那头怅然苦闷,龟梨这边亦未见得好过。整个人晕晕乎乎地回府後便是双颊烧红两眼发直,径自窝在房里一动不动,先前那突如其来的动情一吻,这才让他彻彻底底地弄清了一个事实──赤西仁终究不是个女子,再且,那昔日娇憨可爱把自己当妹妹般心疼的青梅竹马,如今确是对自己有了男女之情。

想到後者龟梨的小心肝不禁噗通一番乱跳起来,脸上的红云更是熏浓了些,说对赤西仁没有一点儿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论那赤西大少生得一副风流倜傥颇惹女人喜爱的桃花相,光是想到那热乎乎将自己拥在怀中如阳光一般温暖的怀抱,以及那带著怜悯痛心的安慰话语,都令独自一人处在他乡的龟梨阵阵悸动,甚至是那毫无预兆的两唇相贴,自己也未曾有过一点嫌恶呕吐之意,要照外人这麽做,他当真是要把隔夜饭都给倒出来。

只可惜,只可惜自己早已嫁给心头意属郎君,能动心,却是不能动情。红杏出墙侍夫不贞自古皆是女子最可耻遭人唾弃的大罪,虽常年流落於烟花风尘之地,到底还是个有尊严的女儿家,不敢妄动淫妇春心。龟梨揉额半天勉强压下胸中烦乱,当下拍桌站起心意已决,宁可一日到晚待在这府里与小内一块学那妇人活计,也不能再与那赤西少爷做亲密来往,免得日後情不自禁酿成难堪大祸。

但思及为避讳这段感情却连自己相离多年的故友也要逐渐沦为陌生人,龟梨还是止不住胸口一阵发闷,正想扭头招唤丫鬟为他端上一碗甜汤去燥下火,那门却吱呀一声自个儿开了去。

看清来人龟梨颇有讶异,单脚不自觉後退一小步却是不敢怠慢福身行礼,“老,老爷。”

那横山裕下巴微颔,依然是满脸阔朗笑意,腆了腆身前那个油油的肚子,一晃一悠地以官人特有的忽悠调调踱了进来,“今日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三媳妇可否尽上一分绵薄之力?”

“若是力所能及梨儿定会全力相助,不知老爷有何要事要妾身去办?”
龟梨恭恭敬敬垂著头不敢看那横山,一是出於服顺恭谦,二是不知为何一见那横山裕一脸无害的笑容自己就浑身不舒服。尤其是与赤西少爷相认以来,那横山裕的眼神异变明显至连他自个儿都察觉出不妥,外人是怎麽看便也不晓得了,总之与这人保持应有的距离完全是出於本能之意。

“呵呵,其实也没啥大事儿,你与那赤西少爷是年幼的老交好吧,可否帮老夫转交一样东西予他?”
横山见龟梨面有迟疑,继而解释道,“老夫前几次遣人送去都被退了回来,这才想借三媳妇你的一张薄面去卖卖那赤西少爷的交情。”
说罢不容龟梨开口便把那色泽鲜亮的红宝石佩子塞於龟梨手中,还紧紧地握了握龟梨的手掌才收手。

龟梨被这明显越矩的举动弄得遍体恶寒,却也不敢吱声,直至横山痴痴看了他半天才小心翼翼轻声开口道,“老,老爷?还有什麽吩咐麽?”

横山裕张嘴“啊”了一声,随即又恢复原态摆手道,“三媳妇记得要替老夫保密,知道不?”见龟梨战战兢兢地点点头,这才满意地晃著步子出了去。

“呸,姥姥的都忘了有这茬儿了。”
门一关上龟梨皱鼻就朝门框暗啐一口,在房内胡乱转了一会才重新坐下,让脑子冷静冷静。那横山看他的眼神著实很不对劲,但又不像一般贪色之徒那般露骨的色迷迷,实在是弄不出一个头绪,龟梨甩甩头,抬起那攥著一看就知是上等名器的宝石的手,心头又开始闷窘起来。刚刚才下决心不要再见那赤西仁,这会儿又……天意弄人啊,扶额喟叹一番,还是认命地把红宝石放进怀里。脆耳的玉石相碰之声顷刻传来,龟梨一愣,又从襟内掏出那刻著乌龟图腾的白玉,一刹那与亮少爷刚许下不久的定情誓言赫然跳出回放在面前,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那般的刻骨铭心,龟梨两眼一湿,慢慢将白玉贴上薄唇边,轻轻啄吻起来,脑中出现的竟是日头与那赤西少爷相吻的画面,不禁两手一颤,失手滑落了掌中物。

亮少爷推门进房见著的便是那慌慌张张弯腰在地上爬摸著什麽的龟梨,正想上前细瞧却听得“砰”的一声,再来就是一声低叫。原来是那刚要起身的龟梨大意让桌沿把後脑勺给磕了去,亮少爷心疼地立马大步上前扶起自家三妾,“怎著,像条小狗似的在桌脚边钻来钻去。”

龟梨委屈地看了亮少爷一眼,随即撅嘴软身靠进亮少爷怀里娇声道,“还不是在找你那见鬼的破石头嘛……”

“哟,老子那定情物还把你给克著了。”
亮少爷伸手揉揉龟梨脑後肿起来的小鼓包柔声问道,“怎地没去吃晚饭?搞得我娘又说你摆架子了。”

出了那事还哪有心情去吃饭,龟梨缩在亮少爷怀里摇著头,肩膀又不自觉抖动起来,抖地亮少爷心头一阵紊乱,“小祖宗,谁又把你惹著了?我娘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你乖乖地他不也没找你麻烦嘛,二娘今儿又去了庙堂修斋。”

“你道还有谁!”
龟梨红著眼睛抬头狠狠用指头戳著亮少爷的心窝,忿忿道,“个死没良心的,娶了姑奶奶就丢家里不管了,你自个儿说,有多久没陪我了?”

“你以为爷爷是为了谁每天早出晚归的?看我都瘦成排骨了还戳。”
亮少爷挑眉捏住了龟梨短短的指头,两只深邃的眼窝里全是柔情宠溺。龟梨看得痴了去,两眸含水秋瞳愈发莹亮起来,两人相互凝视好一会,亮少爷这才失神地伸手用指腹摩挲著龟梨湿润柔软的眼廓,嘴里喃喃道,“这都成夫妻了还整天两眼泪汪汪地勾引你相公,好个狐狸精,爷爷被你这一瞅弄得魂儿都没了!”
还未等龟梨有所反应就将之整个儿打横抱起往那芙蓉帐走去,龟梨垂头抿唇羞涩地窝在亮少爷怀中柔顺如兔,手中攒著那白玉,却忘了那一并落下的红宝石还躺在桌脚边,叫亮少爷无意一瞥给看了去。


有道那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离拜访那喜老爷子後不过几日,一晚赤西少爷便做了一个噩梦,本是在梦里左拥右抱与众美人儿丝竹酒茶,正乐到兴起之时,那山下小姐竟冒然闯进,右一把杀猪刀,左一捆大麻绳,後头还跟著个龟梨在抽抽噎噎地指著他道:“亚麻哥,就是这厮在轻薄我。”

赤西少爷霎时两眼剧突那嘴张得比鸡蛋还大,来不及做任何解释那山下小姐就摇著手臂奔过来将绳子把他的脖子给紧紧勒起几乎喘不过气,面上却是一副花痴之相,“红姐姐……我是那麽的喜欢你,你怎能去喜欢一个女人呢……”


“妈啊啊啊啊!!个死肥猪别过来别过来!!!”
赤西少爷闭著眼睛惨声大嚎双手乱舞,好半天才打开眼皮,整个鼻腔顿时充溢难闻之气──一只颇有分量的大白猪此刻正整个压在他胸前,用著那长长的鼻子往前拱了拱,一会儿竟说出了人话:“一大早在叫魂呢啊?”
居然是山下小姐的声音!赤西少爷呆了会,揉揉眼睛掏掏耳朵,再次凝神定睛看去,那大白猪也用著两颗小眼珠斜睨著他,那眼神,那眼神不明摆著就是山下小姐平儿惯用的嘛!

赤西少爷只觉鼻子一酸,心道这铁定是自己干了亏心事害自家老婆糟到报应,遂搂著那大白猪哇哇大哭起来,“老婆~是我不好……呜呜呜,害你变成这般模样……没关系,就算你变猪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赤西仁,在你心中本小姐就是这般模样的?”
蓦地耳边传来一阵剧痛,赤西少爷歪著张脸扭头看去,只见正牌的山下小姐正蹲在床边,一脸不善地用著那双硕大的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指著那还在他身上拱著的猪緩声道,“呵,我看你还是把我给休了为好,免得妨碍你找同类做原配。”

“哪里哪里,老婆你貌赛天仙才华出众,是我这肚里有油脑里没髓的蠢猪高攀你了。”
赤西少爷举著双手嘿嘿地讨好笑著,心道老子这头精壮帅猪陪你这头肥膘越来越多的母猪也算是绰绰有余了,表面动着眼珠移了话题,“是说我床上这玩意儿哪来的?”

“家乡带来的,看你睡地日上三竿老半天都不醒,我就让人把它给放上来了。”
山下小姐看著赤西少爷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这才松手展开笑颜道,“放心,刚刚我叫人刷洗过的,脏是不脏,不过味儿倒是可以把你给熏醒了。”

我那是被压醒的啊,赤西少爷暗自翻了个白眼,却也不恼,仍是好脾气地让下人把那只大白猪给扛走,然後起身梳洗。山下小姐在另一旁的屏风後帮他往木桶里倒水,待赤西少爷走过来脱衣踏进桶中便拿出布巾替他搓背。两口子两个多月没见,自是少不了一阵闲侃,那赤西少爷先开口问道,“不是说去三个月麽,怎地提前回来了?”

“怕你在外头玩地没了准儿赶早回来看著你呗。”山下小姐不冷不热地道。

“哪有,我可是很小心避开你庆妈布下的眼线哪。”
话一出口赤西少爷自觉已不打自招,忙用手捂住嘴巴,扭过头抖抖瑟瑟地看了山下小姐一眼。

山下小姐看著赤西少爷那可怜兮兮略带惧怕的神情,不觉心中好笑,本是瞬间发黑的脸又转晴,“你啊,真是笨地连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都藏不住,天底下怎会有到你这年纪都那般天真傻气的男人。”

赤西少爷无辜眨眨眼睛,道,“老婆你不是最讨厌那种满肚子都是算计的势利男人嘛?”

“是啊,所以我才会嫁给你这大傻瓜。”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家道中落才......”

“说你傻还真傻,那会儿干爹认识的比你家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多的是,比你有才有智的更是不用说。我还真为了你家那点小钱而委屈自己?不过我倒是满奇怪干爹会这么爽快答应这门婚事,我还以为他很看不起你这种吊儿郎当成日无所事事的花花公子呢,莫不是他也看出了你本性纯良无害?”

“我又不认识那个没小鸡鸡的怪人,我怎麽知道。”

“你这人……嘴直心又直以後可怎麽跟人打交道,看来我得早点生个孩儿,好让他把家业给保住。”
山下小姐难得面有羞怯,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赤西少爷那微微鼓著腮帮的脸,“你方才可是说了就算我变成猪都不嫌弃我的,不然我打死也不生。”

赤西少爷低头苦涩地牵牵嘴角,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愧色,复又抬头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朗声道,“那我们以後可得努力努力。”

一切均弄妥後两人携手出了庭院,见著庆妈正使唤著家仆把那土特产一堆一堆地往仓库里搬,那壮观场面直看得赤西少爷诧舌,“去祭趟祖咋就带回那麽多东西?”

“好歹也是我第一次回娘家,乡里人热情送的。”
山下小姐随口答道,接著挥手把那一直躲在庆妈後头的姑娘给招了过来,再转头对赤西少爷道,“这姑娘名儿唤小手,算是从小跟著我玩大的,那猪就是他家送的,还有一大笼的包子和煲汤的补品,味儿可好了。”

那叫小手的姑娘脸圆圆眼大大长得甚是水灵,见著赤西少爷也不扭捏,大方礼貌地叫了声“姑爷”。赤西少爷眯眼稍稍打量了一番,心觉这姑娘虽外表乖巧,瞅著那眼里却颇有些心机,却也没开口道破,仍旧是露出一副略傻的憨样对著那姑娘点点头,然後贴著山下小姐耳边悄声道,“我们家不缺丫鬟啊。”

山下小姐闻言抬手敲敲赤西少爷的脑门,没好气道,“谁让你把他当丫鬟了,本小姐这次是来给他招个大婆家的。”

上回说到山下小姐要为小手姑娘找个婆家,毕竟小手出身平寒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要找个好情郎一时半会也没个着落,可暂且不表。再说那赤西少爷先前被迫应允喜宦官查实横山一家贩私盐及官商贪赃之事,实质那赤西仁手上早已证据凿凿,却是不肯太快供呈上去,喜多川一时半会亦耐他不何,遂两人定下二月之约。  第二日午时山下小姐祭祖回来,陪妻闲聊不过几个时辰便在申时匆匆赶去与亮少爷平日常聚的小茶楼厢房内,却未见好友如时赴约。赤西少爷扭头语气略带不悦地问那田中圣,“昨夜吩咐你这奴才今早定要给横山家大少爷稍口信,小亮从不比我晚到,为何今日见不得人影?”  田中圣最惧怕那赤西少爷沉声厉色的慑人模样,战战兢兢低下头恭声道,“主子恕罪,小的确是今早辰时就亲自跑到亮少爷那儿去传了话,亮少爷似是遇着了什么烦闷之事,脸色虽不甚好看,却也是点头答应了的。”  “莫不是他一直有派人跟踪小龟,以至我越矩非礼之事被他知晓了?”赤西少爷面色更是阴沉几分,拂袖盘腿在那矮桌前坐下,动作却是慢条斯理地,悠悠为自己倒了一杯香茶,端起放至鼻翼下细细嗅闻,嘴角稍带玩味,“不是我要责你不是,一个贴身的好侍从做事就需得瞻前顾后,见那亮少爷神色异于先前不先速速私下查清因由,却拖得这时才报于主子,连个推测都不做,难道真要事事皆要靠我赤西仁来亲自解决?”  “主子说的是,说的是,小的该死,该死。”田中圣立马屈膝跪下来,一边两手抬起交错着使劲在自己脸上刮耳括子,一边抖瑟着嘴巴连声求饶,赤西仁手托下巴噱笑着将杯中热茶倾数泼倒在田中圣头上,“你又错了,小亮向来是光明磊落之人,又怎会派人跟踪。个狗奴才脑袋生的牛大,却连个是非都不会判断,只会没头没脑地为人卖命。枉我养了你两年,竟是跟个不会用脑的畜生一般。”  明眼人一看都晓得是赤西少爷在借机折辱,你道他为何如此故意刁难?原来那赤西少爷与山下小姐成亲一月后真就无意再过问风月之事,与好友聊起也只是打着哈哈浅谈辄止不予深入。虽被人传闻就爱那嫁了人家的美少妇,却是打着这个幌子与那些个贵妇勾搭,套得当家主人把柄以暗谋权势利益,这也是赤西仁为何一直装得副毫无城府憨直傻愣的花花公子的根本缘由。 与那龟梨相遇之后赤西少爷自是将三日月楼给查了个透,无意却把田中圣迷恋龟梨的事儿给揪了出来。男人在烟花之地买乐子并无任何过错,赤西少爷心中虽是计较,却碍着情由面子不好直接惩处,可恨田中圣处事着实无比谨慎,直至今日才被他找了个碴儿泄气。那田中圣心思伶俐,又怎会不明白,只得不住抽打自己只求主子心中能尽早痛快。  正要趁机继续一连串数落,却见阁门刷地一声被拉开,赤西少爷愣了愣,不紧不慢地把冷煞的表情换成一副突然受惊的诧目样儿,声带焦急地道,“小亮,你终于来啦?”  亮少爷大步走进,反手动作粗鲁地扣上门,脸色果然与田中圣描述地一模一样。见着赤西少爷一如往常的灿烂笑脸,却是连嘴角都不动一下,无视田中管家跪在一旁的惨状,径自在赤西少爷对头那垫儿上坐下,瞪着眼把手往袖带里一掏,再朝桌上“啪”地一拍,掌心离了桌面,一块上好的红宝石挂坠便露了出来。  赤西少爷心觉不妥,面上却一副惊喜模样,仿佛完全没瞧见对方黑脸般,伸手就把那宝石拿过去察看,激动地道,“这不就是我遗失多日的傍身之物吗。哎呀,定是我上回被小龟误会时在你那儿弄丢的。”他这番话倒也没有撒谎,这宝石确是月前被横山请去喝茶时遗失,赤西少爷这才醒起原来那横山裕几次要送他之物竟是这个。先前自己多疑嫌恶误会了横山,也许那人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便转于亮少爷手中,此举并无不妥,可瞧得对方神色不善,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倒奇了,你说是上个月在我家店铺内弄丢的,而你这玩意却是在我老婆房内的桌角下找到的,敢情这宝石自个儿长脚跑过去躲那儿了?”亮少爷从鼻孔内愤愤地哼出一口气,也拿过那茶壶往杯里满满斟上一杯,握在手里等着看赤西少爷如何自圆其说。  “小,小亮你莫激动,先前那横山老爷派人过来说是要送东西给我,估计就是这玩意儿,只因我对你爹有排斥之心所以问也没问便拒绝了,我猜他便把这宝物交到小龟手里让他转交给我……”  “放屁!他要托人转交那人定当是与你结与多年他的儿子我,又怎会放一妇孺手中?就算你俩是多年的故人,这外家男子私物女子不能乱碰的道理我爹会不晓得?!”亮少爷脑子转地何其快,嘴上自是更不饶人,只可惜醋火燎身烧了理智,竟是连一句解释都听不进去。  赤西少爷闭了口,不再说一句辩解之话。亮少爷虽是咄咄逼人,讲出的反驳却是有理,心中琢磨着横山裕的怪异举动暂且还摸不出个什么头绪来,只得咬牙忍耐静观其变。半晌後他才面有凝色地问道,“小亮,你到底信不信我?”  “我当初若是不信你,又怎会让梨儿跟你出去游乐?!”亮少爷将茶杯用力定在桌上高声反问,“如今我宁可不信,没想到你竟连兄弟的女人都要下手,赤西仁,你可对起地天地良心对地起你我多年交情?!”见赤西仁垂头抿唇不语,亮少爷更是气极,不等对方再度抬头否认就迅然站起,“要是其他人爷爷不把那奸夫剥皮拆骨才怪,我也不想再与你多做口舌之争,反正今次我是卖足你面子不再追究。这事梨儿还不知被我发现,你赶紧找个理由托信过去与他就此了断来往吧。”亮少爷说罢转身怒气冲冲摔门离去,却是连辞别也不再与赤西少爷打一个,显然是生了嫌隙。  “主,主子,您俩正事还没谈啊,要不我这就追上前把亮少爷请回来?”田中圣慌慌张张站起身,疾步上前正要拉开阁门,却被赤西少爷抬手阻了去,“罢了,他这会儿被醋水灌了心,肝火正旺,定是什么都听不进,待过个几日我亲自登门秘谈吧。”  田中管家见赤西少爷眼内波澜平静面无愠色,以为他并不在意方才的争执。心中暗自佩服赤西少爷的肚量,刚想躬身为他再把茶斟满,却见赤西仁猛地一甩袖将那茶壶扫到地上去,上等的细瓷就这么应声粉碎,暗黄色的茶水流了一地,舔着他的衣角慢慢往上攀爬。  赤西仁颦眉,伸出修长的指头在那滩水中摸索了好一会,捻了一块碎瓷捏在掌心,尖利的瓷器一点一点地没入皮肉,疼痛却盖不过被亲友鄙夷不信任的失落和恼闷。  且说那边风云暗涌,这边厢山下小姐把庆妈留在家中置办土产,自己则带着小手姑娘上街采购新衣料,两人行进那城内最热闹的官道,不知不觉来到关芭绸缎庄。山下小姐心想这店好歹也算自家丈夫亲友所开,多少有些优惠,挑高眉挺挺胸膛便携着那小手姑娘走了进去。  话说这山下小姐在未出阁时便已是城内有名的书香美人,如今嫁给了赤西少爷更显金尊玉贵,店内小厮见有贵客来访,点头哈腰不敢一丝怠慢。山下小姐原先家境虽不算富贵,但打小来便是家人的掌上明珠,后来读了书学了琴棋书画,自认比寻常女子高出一等,因此多少有些清高傲慢,对这类粗鄙人不太理睬,径自翻拣起绸缎来。小手姑娘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睁着那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偷偷张望。  说来也巧,龟梨昨日与亮少爷浓情蜜意了一晚,今早睡了一懒觉,起床后心情大好,便带了丫鬟到自家商铺闲逛。正遇山下小姐走进店门来,两人照面一打,龟梨不禁大怵,这美妇人的面容竟与幼时最讨厌的亚麻哥有着微妙的相似。愣愣盯了他好半天才没把两人混淆起来,心中却难免厌屋及乌。  “掌柜的,这织锦缎多少银子一丈?”左挑右选地看了好半天,山下小姐才执起一匹上等缎子清声询问。  “夫人好眼光,这可是刚到不久的新货,而且价格公道,二十两银子一丈。”掌柜涎着张笑脸献媚地搓着手道。  山下小姐不紧不慢翻翻着缎子,眼也不抬地说:“二十两确实不贵,可也得这缎子值这个价才行。你这缎子质地比别的店好不了多少,不过花样新巧些,就平白贵了十倍。做生意也得讲良心,昧心钱赚多了当心烫坏手。”  掌柜赔笑道:“夫人说笑了,本店是城里的老字号,货是一等一的好,做买卖也讲究互惠互利,绝不敢欺心。”  山下小姐眼一翻,盯着掌柜说:“你的意思是怪我胡说了?既然这么着你们老板想必也穿这料子,你叫他出来,我当面问问价钱。”  店里小厮见状有些不耐烦,在一旁嘀咕道:“买不起就别买,一个穷酸还想见我们大少爷。”  他站得靠近,旁人岂能听不见,掌柜忙喝住了。小手姑娘便已啐道:“好个臭嘴的小子,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你敢这么污蔑他,当心掉舌头!”  山下小姐却是一点都不动气,哼哼唧唧道:“小手你知道他是个没见识的还理他做什么,越发连你也显得不尊重了。”又对掌柜说:“刚才不是我故意卖关子,我当家的姓赤西,你们家亮少爷是他的好朋友。我看在两家交情份上过来照顾他生意,不过问了几句,这里的小哥就污言相向。唉,我看你们少爷是太财大气粗了,压根瞧不起我们这些穷朋友。我回头就奉劝我相公以后远着他点儿,免得人家说我们高攀。”  掌柜正是变色,从旁忽然传过一个声音:“掌柜的,你用不着跟这寒酸女人罗嗦,瞧她那穿戴像是有钱人?你就臊他了,本小姐比他识货,这缎子物超所值,我出双倍价钱!”  山下小姐回头打量对方,见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这少妇容姿虽逊于自己,然而眉目妖娆,柳腰翘臀,装扮华艳,浑身上下透着都是一股子撩人心弦的妩媚,正是自家相公赤西少爷最钟爱的类型。 山下小姐平生最恨这妖精似的女人,见他先发难,自然不肯示弱,反唇相讥道:“穿衣也得看气质,内在粗俗,再有钱也只剩铜臭。这缎子花色淡雅,穿在清秀端庄的人身上方有光彩,若给市井浪妇穿去,也只是糟蹋绫罗。狐狸精就是穿霓裳羽衣还是狐狸精,任他变得如花似玉,也藏不住那股子骚味。”回头吩咐小手姑娘:“把我的花露水拿出来洒洒,我最爱干净了,经不起那个味儿。”  “你凭什么说我是狐狸精?!”龟梨柳眉倒竖,衣袖一撸作势要掐架,他常年待于青楼,比起斗嘴大多更爱动武,多亏丫鬟急急拉退方才收手。  “呵呵,我有指明点姓的说你吗?照妖镜还没拿出来,别急着显原形。昨儿我听说城外的镇妖塔塌了,放跑好些妖精,难怪这大白天就妖气横行,哎哟,这可怎么得了。掌柜的,你待会儿最好请个道士来看看,这狐狸精最是晦气,凡是沾上的都得倒大霉。你们又是老字号,年生太久,招牌里面都被虫给蛀空了,更容易掉。”这山下小姐生性刻薄,骂起人来快准狠还不见血,龟梨哪说地过他,气急败坏只得破口大骂,“个死肥婆,你才妖精呢,你全家都是妖精,生出头长了毒牙的母牛,不圈在自个屋里好好饲养,偏生放出来到处撒野,还闯进你姑奶奶地盘咬人,我们这可是只卖衣料不买奶!”  山下小姐何曾被人这般贬损过,登时大怒,眉一挑眼一瞪说:“这可反了,见过这样污言秽语的女人吗?这些话我连听着都寒碜,亏他竟说得出口!真是世风日下,真不知道他爹妈是怎么管教女儿的。连人句都不会说就放出门撒野,真是丢人显眼!”  “哼,说丢人我可比不过你,瞧你这胸部下垂一身肥肉,倒贴给人都不会有人要!”他越说越不堪,山下小姐气得面红耳赤,怒道:“你那舌头嘴巴是茅厕里泡过的?说出的话句句臭不可闻,连我都替你家祖宗害臊。你可给我仔细着!再说一句我就不客气了!”  “呸,我他妈就是看你这假猩猩的胖婆娘不顺眼!”  “笑话,本小姐跟你无冤无仇,是你无礼在先。瞧你那轻狂样儿,谁会把你当好人!油菜花儿还没开呢,你就疯狗似的乱叫,不知是真疯还是哗众取宠。”  女人之间的口角上升至高潮阶段定是少不了张牙舞爪扇巴掌拧耳朵,这龟梨心高气傲,本就瞅着对方不顺眼,如今闹了起来更是不管不顾,竟真挽袖脱镯动起手来。唬得旁人冷汗连连纷纷上前劝阻,偏偏这两人都是弱质女流,哪有人敢真用蛮力拉开,更引得无数路人驻足侧目,眼见当前状况一片混乱愈来愈荒唐,掌柜连忙吩咐一小厮去把那亮少爷给请来解围。

 

那亮少爷刚谈拢一桩生意正陪客人从酒楼里下来,看自家小厮一副匆忙着慌的模样问道怎么了。小厮见从旁有客只得上前耳语道,“少爷,咱家三少奶奶和那赤西大少奶奶在绸缎庄门前吵起来了。”

 

音量虽不大却还是让一旁几只的老狐狸给听了去,皆笑道,“小亮,这赤西家的大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主,你家那小妾定是斗不过他的。这路也不用送了,还不快去给你家宠妾帮帮忙,让他受了委屈夜里头可不好交代啊。”

 

这话说得实在,内里的嘲笑意味不言自明。亮少爷顿觉脸上无光,脸上勉强扯出一分笑容招呼客人走好,待人散后火速赶往现场。

 

人还未靠近就见那关芭绸缎庄前早已绕成了一个人圈儿,小厮忙上前为他开了一条路,亮少爷艰难挤进。那龟梨正被丫鬟死死拖住,整副张牙舞爪的泼妇样,反观另一头的山下小姐,虽面带嫌恶嘴上还在嘲骂,但整幅仪容依旧端庄,也没半分让人看笑话的羞恼。

 

亮少爷本是护短护地厉害的人,而如今这场面让他不得不暗恼龟梨太不经世不懂保全家里的面子,也没来得及问清缘由,当即上前亲自制住自家三妾。龟梨扭头见是亮少爷心中大喜,忙拽着对方衣袖急道,“小亮,这死肥婆在我们店里刁难掌柜还骂人,你快替我治治他!”

 

山下小姐一听不怒反笑,用那帕子掩着嘴角放柔了调子,不再把矛头对着龟梨,转而看着亮少爷慢悠悠道,“亮少爷,听闻你最近改头换脸重新做人,我昨儿还叫自家郎君好好向你学习呢。只不过……这家妖不好好整治两番在外边再勤勉事业也是要不得的。”这时又把视线转回了龟梨身上,“你在这头挣足头脸,有人却在那头给你丢尽面子,真叫人难以安心呐。”

 

“鄙人管教无方,给夫人你添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亮少爷不动声色扫了连赶都赶不走径自看热闹的人群一眼,咬牙松开龟梨转身拱手道歉。

 

“罢了,本想看在当家兄弟的情面前来光顾一番,妾身出身贫寒只求个实惠价格,亮少爷财大气粗,家里小妾娇生惯养惯了,看不过眼也是没法子的事。”

 

“明明就是他……”龟梨见这盆脏水连带泼到自家丈夫身上,不免着急,正想解释清楚,却被亮少爷一把拦住,陪笑道,“夫人光临本店那是鄙人的荣幸,何需出钱,只管当自己家随性挑选记在我账上便是。”

 

“妾身这就谢过亮少爷了,今日荒唐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山下小姐福身谢过,也没心情再做采购,带着一直在旁静静观看的小手姑娘,旁若无人地从特意为他散开的人围中穿过。

 

返家的路上见小手姑娘两靥带红眼含春色低着头不说话,山下小姐当下明了,斜眼一个指甲盖按在对方额上,道,“我就奇怪,方才那黑皮亮一来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怎地就变成个闷葫芦了,原来是对那贱男人上了心。”

 

“姐姐你莫要臊我,这儿女之情哪由得自己做主。”

 

山下小姐听着好姐妹找到意中人心里高兴,一想到亮少爷家境不由又担忧起来,“那黑皮亮人品不坏待人也算有情有义,就是作风不太端正,瞧他家里那妻妾成群。待听姐姐一句劝,若嫁给那不专一的男人做小妾,就算不吃苦头也会受委屈,刚才那狐狸精就是一好例子,看他这跋扈样定是平日娇宠惯了,可要嚣张到外头闹事就连自家官人都帮不得的。”

 

“姐姐怎能拿我与那狐狸精做对比。”一想到龟梨方才那番粗鲁话语,小手眼露鄙色不满道。

 

“也对,妹妹你聪明伶俐向来做事有分寸。”

山下小姐转念一想,既与龟梨生了结这事可不能这么草草了之,让小手姑娘嫁到横山家也不为一件坏事,便道,“我本想替你找个小户人家安心让你过小日子,若你决意要进这大户人家做那四妾我也不好反对,等我回去和当家的好好商量,要成了就让他替你说亲去。”

 

“谢谢姐姐。”小手欣然谢过,想到自己日后也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嘴边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做了小妾不要紧,只要比别人有心机会看人做事,何愁得宠之日不到来?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serin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