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四郎,问个问题。”

 

有闲俱乐部内,副会长难得摆出副严肃的学术表情,脸上还人模狗样地带副黑框眼镜,脖子仰地老高,两腿绷地笔直,整副架势俨然就一专骗纯洁少女和白领女士的斯文败类,“这么长,这么粗,捅进肛门里后果会怎样?”手指动作优雅地比划着,忽略说话的内容乍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哪个音乐世家出来的子弟。

 

“……肛裂,不过好好调养休息,让伤口慢慢长好就没事了。但病患在伤后的几天排泄问题会比较痛苦,饮食需要细心调配。”

到底是从小把手术解剖图当儿童读物看,吸着医院里的酒精味儿长大的,菊正宗清四郎只有手指刚夹着的棋子滑落,便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这样啊……”

幸好他胃口不怎么大,所以也排不出太多东西吧。暗地里偷偷里吁一口气,刚想阳光灿烂一下,脑海里又忽闪过一些画面,落回胸腔不久的心脏便又被提了起来,“等,如果病患之前有呕吐且血量较多,还在夜里吹了风怎么办。”

 

“又肛裂又呕吐又吹风,那身体情况会糟糕很多……”

见对方一听糟糕两字立马转身一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屁股,一跳一跳地撇着内八推门离开。始终正襟危坐的菊正宗清四郎终于忍不住打一个寒战,看了一眼还在思考棋局似乎什么都没听见的白鹿野梨子,又看了一眼望着门一脸同情状的美童,“难道那小子被……”

 

“你放心啦……”

美童罕见地淡定摆手,扭回头又换个姿势继续对着镜子顾影自怜,“那尺寸应该是他自己的。”

 

“这么说应该就是这位小野猫咯!”

本来一直坐在一边没事人般专心吃着东西,实质上早把一只耳朵放大十倍的剑菱悠理,趁着时机蹿了过来,手上扬着一打照片和资料,“我调查过了,小魅禄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原因就是他来着,而且还是一位比他年长的灰姑娘诶!啊啊~我最萌的年下配和贫富身份差……”

 

“确实像是魅禄会喜欢的类型。”

首先回应的人居然是最死板的白鹿野梨子,众人诧异地看她一眼,又低头仔细琢磨一会照片上的身影,不由得赞同点头,果然和某人有那么几分相像啊。

 

“不过还是小田切总监比较有气质……脸蛋身材保养地就算让我当魅禄他娘都没关系~

黄樱可怜正两手捧着瓜子脸,两眼蹦出小星星做花痴状,却被剑菱悠理的一句“算了吧那种一身禁欲的极品清高受,肯定早就被混黑道的好色坏男人给抢了,哪还轮得到你这女人啊……”给打消了少女的美好幻想。

 

“话说回来……美童你是怎么知道魅禄那里的尺寸的?”

这时完全不知道魅禄家还真有那么一位她口中的“坏男人”的剑菱悠理,在打击了左边的那位后,又一手抓住右边那位的肩膀,双眼冒出熠熠精光,口里开始连珠炮弹似地对着她手里擒到的金毛受持续轰炸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小魅禄对小野猫一见就硬又屡屡找不到机会下手,于是在寂寞难耐的窘况下向身边长得最柔弱可怜,柳条身豆腐心的你伸出了魔爪。孰料你竟被他一奸钟情,时刻掂着那句‘对不起,我们只是朋友,你就当这一夜从来没发生过吧!’而日私夜想怨恨渐生,最终忍无可忍想方设法借着好友建议的名义,企图把他们拆散……我靠,没想到你也是那种表面老实内里心狠手辣的腹黑受,果然是AB男!但正所谓没有反派剧情就不会精彩,没有万三狗血就不能进行,美童我绝对支持你革命到底!”

 

“拜托……我是喜欢女人的啊……|||||||||||||||

 

事实证明,过度妄想症并不是缺乏正常感情回应者的专利。物极必反,反极必腐,这个词已在剑菱悠理身上非常好地体现出来,不过此刻早已不在学校的松竹梅魅禄,自是失去发现金子结交知己的一次好机会。

 

 

一声机车的刺耳轰鸣,打破小田切宅内本应安和宁寂的氛围。没带头盔就这么直接从车上跳下来,边揉着屁股嘶嘶抽气,边左歪右扭动地往内屋行进的是警视总监之子。

 

也许两年内所沾到的霉事都没这两天所碰到的那么多。

 

先不提只穿着条四角裤,怀里揽着个衣衫不整半死不活的男人,在深夜里飚车超速然后被巡警强行押到警察局里,被涉嫌为“扮装异姓勾引同性进行施暴后在准备往荒山野岭实施活埋的路上被捕获”的无辜罪名。正无语这小警察怎么比自己的妄想症还严重,竟连那总监大人也半夜亲出马审案。于是更恐怖的事,在自己被当场一记拳头给砸晕,耳朵被一路从警察局拧到家里后不出预料的发生了。

 

当脸上被浇花用的喷雾瓶给弄醒时,松竹梅魅禄是真的很纳闷,为什么那根从上初中起就再也没见过的棒球棍,如今居然再次出现在小田切龙手中。当即就软倒在地上抱着对方的小腿开始哀嚎求饶,当然那棍子还是一点力道都不减地,跟剁萝卜似的落在自己屁股上。

 

那小田切龙表面看起来温温顺顺一身和服穿地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爱用暴力的习惯恐怕也只有矢吹家这两父子有那福气享受。而从小只有臀部会吃棍子吃出阴影来的松竹梅魅禄,哪怕到现在只要一看到有什么疑似凶器的东西被握在那双白白净净只适合捧茶折花的手里,仍会下意识伸手捂住那两瓣八月十五磕着牙齿皮皮挫。

 

肉体之苦尚不算大问题,就是那心灵创伤一旦落下就真真是一辈子的事。

 

“武田叔叔。”

 

刚摘下黑框眼睛走进前厅,就见一身穿白大褂,个子颇为瘦小的男人从内厅走出。武田启太看了一眼那张和某人一样爱惹桃花的脸上非常突兀的一个巨型黑眼圈,无奈地笑着从药箱里拿出一盒膏药递上,“真是的,Ryu chan怎么就能对你和隼人下得了那么重的手,原来上高中干架时都不见得他对别人那么狠啊。”

 

就是就是,跟这比起来小野猫之前的那两拳简直就是在挠痒痒啊,愤愤地点头,嘴里也跟着口没遮拦起来,“其实他是以前当怨妇当久了,没处泄愤就拿我当人肉沙包。”

 

“兔崽子在说谁是怨妇呢啊。”

蓦地一个黑影从武田启太后头的纸门,慢悠悠地挪了出来,面容姣好的男子手里端一冒着热气的银铁盆子,站在那里笑得春风摇曳。见到曹操时一股子凉气便呲溜溜地从松竹梅魅禄尾椎直窜到颈椎,“谁允许你半途跷课回来的,信不信一会儿我就把你碾成人肉叉烧包?”

 

“没,其实我想说您是贵妇……呃,不对不对,父亲您英明神勇盖世无敌,那些个妇孺之辈怎能跟您相提并论……”

魅禄龇龇牙强行跟着扯出一个笑容,就是那面部肌肉受到重挫一收缩便痛地扭曲成一团,弄得比哭还难看,“我……我放心不下我家媳妇儿嘛……”

 

“媳妇儿?有你这么糟蹋人的么,这会儿他要醒来见着你不吐血才怪,不想上学就顶着花瓶给老子面壁思过去。”

小田切龙眉毛一挑眼睛一眯,手上一扬一块湿淋淋的热毛巾就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脸上。本来还想再贫几下嘴,但当嗅到毛巾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时,松竹梅魅禄一个不小心又把舌头给打了个结,这时男山不知从哪冒出,鼻子爪子并用地拱着一个巨大的蓝瓷瓶,推到主人脚下抬起头来兴奋地摇着尾巴。

 

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贱狗,信不信老子明儿就把你给宰了炖狗肉火锅去。正低下头跟男山大眼瞪小眼,忽感有人拍拍自己的肩膀,说:“不用担心,那孩子现在状况还不错,不然我这会儿都脱不了身呢,过两天我再来看看。”

扭头又交代了小田切龙一些注意事项,武田启太便笑咪咪地挥挥手离开了。

 

“魅禄,那孩子你是真心喜欢么。”

只剩下父子两人站在屋子里沉默半响,松竹梅魅禄拧紧了手上的湿布,只觉得这个问题像是疯长的荆棘一样,爬满了心中那堵冰冷的灰墙,而他站在那墙的另一边,就这么仰头看着嫩绿的枝条一点一点地延伸过来。微微绽开的蔷薇花苞半隐半匿地长在刺上瑰丽地炫人,却是害怕再次攀爬过去摘采的结果又是弄得两手血淋淋,掌心里的花苞也会跟着凋零,于是他弯下腰把脚边的瓷瓶抱起来转过身去,“我还是去面壁思过吧。”

 

“……”

小田切龙看着那已然有成人般高大的背影,秀丽的眉头慢慢蹙起。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在折了园子里养着的一朵最漂亮的花后,便像个犯了错怕被惩罚的孩子般狼狈离开,一转身,丢下自己就是一载十年的苦苦等待。

 

也许,在重蹈覆辙前就把苗头给掐灭,对谁都不是坏事吧。

 

庭院深深,模模糊糊聆得残风卷落枯叶声,泉水緩速流入平寂浅池中的细流声,虚远而不甚真切。微凉的帕子在发热的额上,轻拂着的触感却愈渐真实,睫毛不住扇动几下,喉头低低咕哝一声,眉宇间淡淡堆起的阴影也跟着浓郁起来。

 

黑影在眼前闪烁几下,直到瞳孔中的倒影彻底清晰,脑腔里仍是混混沌沌地糊成一团。神崎弘人扭过头,带着茫然地瞪圆眼睛,看着那穿着素色浴衣面色温和的男人,垂眼已将帕子镇进凉水里慢条斯理地揉搓,愣了几秒还是不太能分辨出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下意识伸舌舔舔干裂地起皮的嘴唇,想张口喉咙早已涸涩地发不出一个音节。躺在柔软的被褥上,全身的骨头就跟被硬生生打散再接驳回去似的,又酸又疼根本动弹不得。下身那个隐秘的部位仍是火辣辣地麻痛,脑子逐渐明晰后,眼珠转了一圈估摸知道自己被留在了什么地方,神崎弘人五味杂陈地抿着唇,心中无意识地暗恼为什么跪坐在他旁边的不是那个罪魁祸首。

 

此刻日已西沉多时,屋外是淡灰色的一片蓝幕,屋内是暖橘色的一盏灯光。小田切龙拧好帕子沥了沥指尖的水滴,便伏下身来,将与帕子一样温度的手搭在神崎弘人额上,就近望去脸色在晕黄的灯光下似乎显得更柔和些,“降地很快,估计明天就能完全退下去了,肚子饿么,还是想先喝水?”

 

口气是温和有礼的,但内里隐藏的疏淡能明显感觉得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神崎弘人微微摇头再度闭上眼睛,开始搜寻似曾听过的两个名字,对于松竹梅魅禄来说算是很重要的名字,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了。

 

“魅禄,是我的养子。”

将沁凉的帕子重新覆在对方额头上,说出来的话对应的是心中的思索,于是神崎弘人不再睁开眼睛,静静地听着那人用讲故事一样的口吻,叙述着他忍不住想关心的一些事情,“这孩子小时候性格很内向,不喜欢交朋友也不喜欢跟别人交流。那时候他的乐趣恐怕就只有把一切跟机械有挂钩的东西怎么拆开来再装回去吧。而那时的我也太年轻,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小孩,一切都由着他意愿,由着他撒娇,由着他任性,尽量不让他受到外界的一点欺负及一点伤害,等我察觉到不对劲时,却为时已晚了。”

 

说到这里小田切龙慢慢从榻榻米上站起来,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让他脚步显得有些虚浮,沙沙温醇的嗓音也有些发飘,“大概10岁左右的年纪,有一天那小子居然从路上捡了只脏乎乎的野猫回来,我是第一次看他对活着的生物有浓厚兴趣,便也依着他养了。野猫性子较难驯服,老想着要逃跑,魅禄骨子里也倔,每一次都把它给抓了回来。在最后一次的抓捕中,野猫终于发狠把他的小指头给咬了,那种不要命的咬法把魅禄给吓着了,在我带着他去医院包扎打针后,那孩子就再也没有满街满巷地跑去找那只花斑很特别的野猫。但两个月后,在我接他放学回家的那条马路上,又遇着了那只野猫。”

 

不知怎的,神崎弘人忽然想起和松竹梅魅禄的第一次会面。夜,愈深,声,渐沉,“一辆小轿车,正在缓速倒车,其实他完全有那个能力阻止,但是,他选择了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被窄角困住的野猫,被车一点一点地辗死。”

 

那张初次见到的,邪肆张狂目无一切的脸,让人错觉这个人的心,是被挖空的,什么都没,也什么都放不进。心悸感,陡然渐生。

 

“父亲,你在跟他说些什么呢……”

眼睫刹然睁开,并未合拢的纸门间,一个浓浓的墨影矗立在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五官,隐匿在昏黄的阴翳里更显立体,半眯的双目幽幽透出阴寒的利芒。搭在门棂上的手,一根平时带了镌纹尾戒的手指的那一圈,一道几乎辨不出的淡薄阴影,此刻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小田切龙低笑一声,迈着轻如鬼魅的脚步,偎进了那个人怀里。妃色的薄唇凑近那人的耳旁轻轻呵气,眼角微微向后头挑去,挑衅的眼神被他转的是风情万种媚态横生,“对了,你有没有觉得,你长得和我很有几分相似?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孩子为什么对你很感兴趣?”

 

胸腔里的某个器官猛地被攫紧,神崎弘人皱起眉头粗喘几下,拢在被窝里的手指禁不住蜷缩成爪状,用力掐着肩膀抑制那种寒冷的窒息感。头颅渐渐缩在被里,黑暗中理智格外地清明,忽然记起那个徒有欲望毫无任何感情可言的夜晚,之前曾做好的一切假设已被推翻,冲动之下猝然面对的真相让他慌乱。原来还是自己太天真,原来还是自己太低估那个人,身份的鸿沟他能慢慢接受,但心里的那堵看不出厚度的墙,真的能逾越么?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我……

 

“我操!怎么这把年纪还那么浪,不演了,老子要被你迷死了,个小骚货。”

此时已把脑袋完全埋进被窝里,又开始暗恨情为何物的某人,自是没看见站在门外一头乌发的“松竹梅魅禄”,将脸色开始发黑的小田切龙,挂米袋似的扛在肩上。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倒回来把徘徊在门边正努力往屋里缓慢蠕动的物体,给一脚踹进了那团拱起来的被球旁边,“兔崽子,自己闯的祸自己承担去,别再想指望龙帮你擦屁股,先把媳妇儿哄舒服来,明早老子再给你上课。”

 

于是再次把头露出来的神崎弘人,不出意外地看见了真身正摆出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两眼闪着泪光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嘴巴里塞着的是软球,手脚上捆着的是棉绳,一副活活正在被人SM的凄惨模样。想到现在要扁人自己也必定会牵扯到伤处,只得拼命压下把还在往自己这边挪动着的肉团大卸八块的冲动。牙齿磨了好几转,这才忍着那尴尬的酸痛,半身从被窝里探出来,吃力地帮对方解开身上捆绑地并不算很结实的绳索。

 

手脚自由后一把将嘴里塞着的玩意给挖出,大量回咽的唾液一个不小心把喉管给猛呛一下,忙低下头捂住嘴巴闷咳。感觉那只刚刚才解救自己的手,这会儿开始转向自己的脊背,一下一下地轻拍,偷偷抬眼看着那张血色不足的苍白面颊,松竹梅魅禄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到底有什么感觉在心底蔓延。只觉得这个人在不知不觉地给他灌着一种很恐怖的药,明明吃了会觉得很涩胃里会泛起苦味,可味蕾似乎早就在这种默默的包容之下给渐渐麻痹,只能在心中品尝肚里那种又酸又苦,却吐都吐不出来的滋味。

 

四目相接,无以言对。那种惶惑带着打探的目光竟是一样的,然而胶着地越深却越是叫人看不明想要认清的东西,直到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惨叫,才打破这种无声胜似有声的暧昧。

 

“又被揍了啊……我就说找那老头不可靠的啦……”

松竹梅魅禄反射性地回过头,往屋外看了一眼,喃喃地为自家老爸默哀一会。在嘴里开始转为“像我这么有魅力有气质有才华的人怎么可能有人能演得了嘛”时,那只手掌已顺着脊骨,爬到自己左边穿着个小小耳钉的耳垂上扯了扯,想起矢吹隼人刚刚的那个命令,以及即将面对的烂摊子,头皮又不禁开始发麻。

 

“我渴了。”

本想到即将面对的会是一场狂风暴雨,然而听到的却只有三个沙哑干涩的字。慢慢躺回去的神崎弘人,这才露出疲惫的倦容。

 

有些笨手笨脚地爬到和桌旁,抓起水壶倒了一杯早已准备好的温开水。水面像感应到地震似的晃啊晃地递到那张干燥的唇边,还没张开嘴就有半杯水泼了自己满脸。松竹梅魅禄顿了一下,反手就把杯子一丢开始左摸右摸地找毛巾,最后索性把覆在对方额头上的帕子给拖下来替他胡乱地擦着脸。

 

都忘了这小子是从小就被宠坏的大少爷啊……无奈地在心底暗叹一声,只得咬牙再一次用手撑着床铺坐起身来。其实也并不到痛地连动都动不了的地步,就是四肢疲乏软的厉害,尤其在见到眼前这人后便更加不想动了,于是神崎弘人开始动起嘴来,“魅禄,再帮我倒一杯好么?”

 

“啊?哦……”

脑子还没做出反应,身体便已乖乖听话地奔回矮桌旁。盛了满满一杯后就听神崎弘人继续发动下一道指示,“手别抖,慢一点,不要急……”

 

等温热的液体滋润了喉咙后,坐在他旁边的人已经用帕子在抹自己额头上的汗了。神崎弘人开始有些佩服小田切龙,到底花了多少心血,才把这个连喂杯水都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小鬼给带大,不禁揶揄道,“难道你平时连喝杯水都要靠别人服侍?”

 

“不是啊……我们家没有佣人的,家务活基本都是我在做。你别看我父亲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其实他在家里除了睡睡觉偶尔还看看书泡泡茶剪剪花其它什么也不干的,另一个自理能力为零的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从搬回城市居住起就开始“屡犯家规”而不得不一直做着无偿劳动的松竹梅魅禄,又开始唉声叹气地握起拳头就差流出海带泪来。而另一边神崎弘人显然并不怎么相信这看起来干净整齐被打理地井井有条的豪宅,乃全出于这位大大咧咧的大少爷之手,“那你怎么连倒一杯水都一晃三摇的?”

 

“……我,我那是不好意思啊……”

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犹豫,便皱着眉吞吞吐吐地道出了根本原因。神崎弘人再一次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并没一丝带有羞涩窘迫的痕迹的脸,特地左右来回扫了好几遍,仍是没有抓到可称之为“不好意思”的表情。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真那么觉得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松竹梅魅禄撇着嘴搔搔后脑勺,见对方一副不知是在笑还是嘴角在抽筋的样子,感觉气氛好像并不坏,眼珠转一转,舌头也把下齿列前边的那一层口腔粘膜给舔了一遍,这才别别扭扭地挤出应该能“取悦媳妇儿”的话,“我,我抱抱你好不好?”

 

神崎弘人再一次无力倒回床榻上,心道你他妈怎么就没在做比这出格不知多少倍的行为前这么问过我?越想越觉得自己脑壳是不是哪里漏了风出了毛病,居然会去主动诱惑这情感中枢还停留在原始时期的活化石,恼了半天还是从牙缝里挤出“随便”二字,便把身子转过去不再面对这个比朽木还不可雕的家伙。

 

完全没有感觉出哪里不妥的松竹梅魅禄,自是动作迅速地脱了外衣外裤,再以更快的速度钻进那隆起的被窝里。两条手臂如灵蛇般从神崎弘人的后背再穿到前腹,将对方抱了个满怀。在这寒凉的夜晚搂着具高热体温的身子,就如怀里揣着个小暖炉,脸颊在那瘦削的肩上左磨右蹭,直至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才慢慢地眯着眼睛停下来,喉咙里甚至还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哝声。半晌后一声悄悄的低语从被窝里飘出来,“弘人……今天我仔细想过了,其实我啊……”

 

这一次血液开始加速流动心脏开始没个谱儿在狂蹦的人,变成了神崎弘人。拼命屏气凝神稳定情绪,生怕呼吸声和心跳声遮住了身后的耳语,对方似乎想了很久,好半天才继续下去,“对不起……我不知道那玩意儿在完全勃起后会比晨勃的尺寸大上那么多,还有……”

 

……忍着,神崎弘人你他妈给我忍着,不是还有个“还有”么,也许,也许就是……

 

“我父亲说的事,全部都是……真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松竹梅魅禄,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什么叫全是真的?你到底想怎样,把我当成那只野猫玩腻了就丢街上被车碾死,还是当成你那骚包父亲的代替品?你以为你是谁?!你把我当成你的谁?昨晚你问我是不是想跟你谈恋爱,老子今儿就告诉你,是!老子脑子有毛病喜欢上你这混蛋了!!你丫既然老惹我,他妈就不能认真点好好谈个恋爱么啊?!!”

 

扯开喉咙对着另一边的墙壁大声吼着,全身的肌肉都被绷紧起来,吼到最后肺部有些供气不足地猛喘。好不容易渐渐平复下来,那双搂着自己的臂膀,依旧是结结实实地圈着纹丝不动。神崎弘人不自觉又朝着那具开始暖和起来的身躯靠了靠,睫毛在微微抖动着,咬住下唇静候回应。

               

……………………

 

………………

 

……………

 

“呼……”

 

匀称的鼻鼾声传进耳朵里,顿时就如鸣雷一般在神崎弘人的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咬牙切齿扭过身,照着那人的脸面就是一拳,除了多出一个与另一边眼睛对称的黑眼圈外,便再无任何成效,鼾声依旧,甚至连一声梦呓都没有。

 

“你他妈混蛋!”

 

于是第二天松竹梅魅禄咂巴着嘴巴舒舒服服地伸着懒腰坐起身时,发现自己竟然裸身躺在了纸门外的走廊上。晨风拂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鼻子就耸动着用力地打了一个喷嚏。手指惯性地抠着腮帮,站起身打着哈欠四处寻找自己的衣物,还没发现目标物就听得一阵悠闲的脚步声越行越近,转头看去原来是那矢吹隼人。

 

两父子一照面各自都吓了一跳。

 

松竹梅魅禄眯着那双黑肿起来的眼睛,看着矢吹隼人那张青青紫紫颜色煞是好看的脸,想着小田切龙估计已把余怒全泄在这老头身上自己就用不着再遭殃,脸上不禁露出幸甚万哉的表情来。而矢吹隼人则把双臂拢在宽宽的黑色睡袍袖子里,肩上披着件厚尼外套,嘴里斜叼着片竹叶,睁大双眼睛从上往下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自己的儿子来。

 

眨眼间记忆里的那个喜欢整天扒着龙不放,嘴巴总是抿地死紧半天都不说一句话的臭小鬼,如今竟已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大壮实。在难得感慨岁月不饶人的同时,嘴角不禁微微弯起,一口吐掉嘴里的竹叶,矢吹隼人开起黄腔道,“兔崽子,这毛都没长齐呢,还好意思把自己兄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显摆?”

 

斜睨对方那满腹不正经的样儿一眼,正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刚摆脱处男之身不久的松竹梅魅禄挑起眉毛嗤笑一声,边扭扭脖子松松肩膀边凉凉地回一句,“没事,父亲说我比你的大多了。”

 

“我氧化钙你个……”

正想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撕脸发飙,又忽地想起还有“正经事”待办。矢吹隼人只得爆着青筋硬忍下来,牙齿咬得直痒痒,“少在那挑拨我跟龙的感情,你丫还嫩得很呢,大又顶个毛用,要是不懂使就连根电动按摩棒都不如,还不快滚去自己的房间把衣服穿上,老子一会就给你上堂,‘技巧是怎样练成的,金枪是怎么使用的’!”

 

事实上对于性这个话题,松竹梅魅禄的兴趣并不是特别大。主要是自己在外的形象太光辉太强大,导致圈内人皆用仰视的角度望着他,自是不可能像普通哥们一般互开黄腔,交流自己或眼耳见闻或亲身感受的敏感话题。而学生会里的那两异类一个正经到不行一个欠扁到不行,更是不可能谈论太多。连学校里难得几节的学术性生理保健课,也被他要么应黑道组长们的请求去帮忙,要么跟着学生会一块胡闹而跷掉了。

 

 

当然硬不起来也是重要原因,但没兴趣不代表没所谓,所以在一时兴起的强吻而收到意外效果后,松竹梅魅禄真的是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把眼下这个目标物给捕获。性别身份年龄什么的,从来就没有那心思去考虑,一切皆属本能行为。根据数据分析目标物的个性,从而设计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就好像豹子饿了非得捕食猎物一般。

 

然而动物会因大意而掉入陷阱,人类则可能故意跳入陷阱。松竹梅魅禄并不是傻子,他知道神崎弘人在打什么小算盘,尽管自己完全不打算往那方面想。但猎物实在太过诱人,他情愿当个傻子,享受对方自己将自己的壳一点点褪掉,然后主动往他盘子里爬的优越感。

 

可计划在勉强达成后,到底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在那所谓的“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男人”的课程结束后,松竹梅魅禄才知道这不过是醉翁之意,两父子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这么长时间而没有冲突。不等矢吹隼人开口,他就自己问了出来,那个埋藏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回来?”

 

等意识到似乎应该问另一句会更好的时候,矢吹隼人倒是很爽快地就说出答案,“如果你心里还记挂着有一个人在彼方等你的话,只要小命没翘,那脚啊,就跟自己有意识一样,不回到那个人所在的地方,是不会生根安分的。”

 

意料中的答案,听起来却意外地揪心,兴许是小时候每晚都会看见父亲总坐在庭院前,拿着一本很俗套的爱情小说心不在焉地翻着,脸永远面对一个方向。松竹梅魅禄至今仍替小田切龙不值,“可是,十年的路也未免太长了点,要我是父亲绝对不会有那耐心。”

 

“兔崽子,都这年头了你居然还不了解龙?那人啊,倔地就跟头牛似的,要没有人拴着他迟早会撞死……”

矢吹隼人趴在桌上哼了两哼,“当初我把他当成好哥们的时候,龙他老爸就已经用看苍蝇一样的眼神赶我。我那时就想啊不干出点本事来,还真他妈配不上小田切家里的那条人中之龙。你看我多傻,连他老爸都看出怎么回事,明明脑子已经作出反应了,我他妈心里还当自己媳妇是好兄弟……”

 

第一次,松竹梅魅禄听见了平日不是吼就是讽的语调里,带着难以琢磨的感情,“老子这辈子,后悔的事只有一件,没有早一点把小田切龙的鼻子给栓起来。就算被撞伤也好,也比不上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困在那儿不知所措那么疼。”

 

“……幸好还有我,不然你就等着回来看他带着老婆孩子,和乐融融地在街上跟你擦肩而过吧。”

 

“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兔崽子!滚回你该滚的地方去,别杵在这碍老子的眼,看见你我他妈就怄气。”

 

本想再贫两句,却看见趴在桌上的男人,已把自己的头颅埋进了臂膀里,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蓦然一个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那时父亲穿着一身月白底色浅蓝穗花的和服,牵着尚处年幼的自己,在镇里新建不久的马路上慢腾腾走着。一个穿着派头十足,脸上戴着墨镜明摆一副“老子就是混黑社会”的男人,站在道路的拐角处。父亲就这么面无表情地从那男人身边绕过,当自己好奇地回过头时,看见的便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以及,一只在他手上留下一道疤痕的野猫,翻滚在热气蒸腾的水泥路上,被一辆小轿车一点一点地辗压成肉沫。他不能上前去救它,只因那只牵着自己的手,是那样的冰冷和用力,脆弱地让他不忍心也不敢挣脱。哒哒哒的木屐声和小生命在最后挣扎的惨叫声,以及一句变了音调的大吼“龙——”,混淆成一个很微妙的烙印,深深地刻在尚未发育成熟的脑子里。过早地酝酿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无情,还有对父亲与那个男人之间的感情所产生的惧意。

 

一刹那的恐慌,足以成为终生梦魇。

 

不经意抬眼,就见那个似乎打从自己有印象起就一直穿着和服的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门外。眼底柔情无限,全数投往在那个偶显懦弱的男人身上。时过境迁,当初的晦涩绝望已变成黑白照片。松竹梅魅禄怔怔地看着,忽感柳暗花明,擦了一把泪腺过于丰富的眼,瞳孔更显熠熠发亮起来。

 

他一直觉得小田切龙是他身上的一把锁,保护着他同时也禁锢了他。本想一直就这么依恋于这种呵护下,但突然有一个人冒了出来,竟让他情不自禁地把身上的枷锁解脱,跟着那人到达一块未知的地方,等他觉得那地方其实是片沼泽地,会越陷越深而想回去重新找回那把锁拴住自己时,这才发现,那把锁早已有了属于自己的钥匙。

 

也许,自己也是时候成为别人的钥匙了。

 

就算沉沦下去,至少还是有人陪着他的。

 

不会感到寂寞。

 

晨后,小田宅内的某一间和屋里,一个20刚出头的年轻男人,蜷在被窝里抱着一团皱巴巴的衣物正睡地香甜。而衣服的主人正坐在旁边,时不时弯下腰去,轻啄那承满细碎阳光的清瘦的脸,一点一点地,由眉尖至嘴角边,伴随着细不可闻的低喃,“……我知道你喜欢我啊,反正……你总有一天要成为家猫的,可也得等我长大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才行嘛……还有就是,我觉得你比我父亲骚包诶,老头说我父亲从来不主动勾引他的……”

 

而另一间房里的画面就显然没有上述的那么静谧和谐了。

 

“隼……隼人,你快点进来,别老……在那打转……嗯……”

 

“哼,今儿我偏要把昨晚你揍晕老子的帐和积压了一晚的火给慢慢算清……”

 

………………

 

…………

 

“靠!你他妈在那磨磨叽叽地烦不烦,把腰板给我挺直了,不愿意插进来老子就自己坐上去!!”

 

事实证明,父母的话未必句句可信。

 

“心肝儿……你就说句实话吧啊,为什么把我抓来在未来儿媳妇面前演戏?”

 

“你那未来儿媳妇可是有女朋友的人,现在又跑来拐我们儿子,总得让他尝点苦头才行……”

 

矢吹隼人撑起脑袋,看着靠在自己怀里情事过后,正昏昏欲睡的脸。眉梢轻挑嘴角微勾,这才确切了解到,他家兔崽子的口非心是到底从何得来。

 

有闲俱乐部里,今儿依旧名副其实地继续闲着无聊消磨时间。

 

而我们的学生副会长和运动部部长居然一改常态,拿着纸笔趴在桌上,凑到一块似乎在一脸正经地讨论着一些争议性较大的严肃问题,不妨可以将镜头拉近一点儿去细听。

 

“我说,弘人他在跟我做爱时从头到尾就没有叫出过一声啦……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啊,你好棒!’,‘哦,太爽了!’,‘呃,要射了!’的对白啊……”

松竹梅魅禄咬咬笔头,皱着眉头颇有些失望地将本子上龙飞凤舞的一段香艳文字给通通划掉。

 

“啊啊啊!就算没有你好歹也让我凑个字数啊!!本小姐辛辛苦苦憋出来的H!!!”

剑菱悠理开始摔笔暴走,“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年头捏出段H有多难!小受怎么可能在床上还是个闷冬瓜,铁定是你丫技术太烂!!”

 

“一回生二回熟嘛,还真当我是天生的强生的鬼畜攻,自小无师自通遇菊就捅?那也得让我能对着其他人硬起来不是。”

松竹梅魅禄倒是不介意所谓的技术问题,反正来日方长,对象也就那么一个,倒还不如慢慢享受进步的过程,那才是一大乐事。

 

惯性地把这些真正的心得给藏起来,手指开始点着另一段文字纠正道,“什么‘光洁如玉的纤细小腿’,弘人腿上的脚毛比我还多。还有,明明是廉价香烟的味道怎么变成‘难以言明的独特体香’了?你这丫头给我实事求是点好不好。”

 

“你这不懂体恤纯洁少女心的发霉木头……毛多了不会亲手帮他剃啊!有烟味不会强迫他禁烟给他喷香水啊!!”

这会儿剑菱悠理已经开始在圆木桌上制造出一道又一道的长长爪痕了。

 

可要是这样,就不是我家的小野猫了啊。松竹梅魅禄笑笑,站起身不再跟剑菱悠理探讨同人小说的问题,手中的原子笔转眼变成棒棒糖。在含着它转圈推门时正好常客闯了进来,烫着小波浪卷的那位抖着手里的资料,拔高声调地指着他问,“魅,魅禄同学,你真的确定要,不,是你真的确定能提前毕业?!”

 

“只要本少爷愿意,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挑起半边眉一把推开那只对自己不敬的手,身后早已一片寂然,似乎都没有想到和自己一样热衷于悠闲混日子的同伴居然会做出这种决定。

 

“魅禄,恋爱这种东西太走火入魔可不好。”

菊正宗清四郎终于放下手中的棋子,两指支着太阳穴目光习惯地凌厉起来。松竹梅魅禄没有回头,就这么眯起眼睛一脚踹开校长身后的厚重木门,将棒棒糖刚从嘴里拿出要说些什么,就见另一位常客也瞪圆着眼睛,双臂高举咋咋呼呼地奔进来,音调飙地更高,“松竹梅同学~~~~请,请你速速赶到校外~~~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大事?

 

大事……

 

大事啊…………

 

在思索的过程中眉毛猛地一跳,脑海里猝然浮现出神崎弘人满脸凄楚,弱弱地站在凛冽的风中,颤抖的手里捏着一张被狠狠揉皱又被细细摊开的体检单,就等着自己做堪比刘X的跨栏奔跑动作,屁股拖着一团烟地从远方冲刺过来。然后两眼一湿双唇一咬,发出如蚊蚋般的音量——我有了。接着画面瞬间定格,自己那张八十年代漫画里最经典的两眼空白黑线一排身后闪电一串玫瑰N瓣的表情,便出现在了镜头中。

 

靠,这年头奶粉尿片不便宜啊!苦着张脸搔搔后脑勺,对着好心通知的人放下一句“弘人要有什么不测你就完了!”的莫名狠话,最后头发一甩夺门而出,整个狗血男主角的经典动作瞬间一气呵成。

 

“清四郎你刚刚那话说得不对哦,其实啊,认真起来的男人才是最帅的~

黄樱可怜边双手捧颊看向连溜烟都见不着的门外,边叹息“好男人为什么这么少,难得见着一个还是窝边草”。剑菱悠理早已拉着美童跟上前去看热闹,正想反驳些什么的菊正宗清四郎忽然被白鹿野梨子不急不缓地将了一军,无奈下只得集中精神继续与其厮杀。

 

而那位认真好男人气喘吁吁忐忑不安地赶到校门外看清眼前的状况时,当下就膝盖一软做OTZ状,暗悔自己为什么要相信剑菱悠理借的那本男男生子小说。

 

只见黑白两色高档轿车刷刷两排停在路边,一见那少年出现,便啪啪啪地齐声把车门打开。装束同样是黑白两色的男人们,一下车就立马一排弯下腰杆一排举手敬礼,“少主!”“少爷!”同时响起的洪亮尊称,震得松竹梅魅禄耳膜嗡嗡作响。

 

忽然间裤袋里的手机跟得了羊癫疯似地抖动起来,松竹梅魅禄从地上爬起身,嘴角朝众人僵硬地咧了咧然后按下接听键。于是在这紧张肃穆的氛围下,黑帮头头矢吹隼人与警视总监小田切龙分别从两排最前头的车上气势汹汹地下了车时,经过特殊训练的耳朵便接收到一句响亮的报道——“魅禄SAMA!!我们找到质量最好的尿不湿了!!!”

 

一阵寒风刮过,凉飕飕地直往少年后脖子钻。

 

松竹梅魅禄缩缩脖子打着哈哈,立马把手机盖子一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眼前两排人除了脸色诡异的头头儿,跟比赛似地以最大音量吼出来,“恭喜少主(爷),祝贵子早日成为人中龙凤!”说罢还分别朝死对头的那一边狠狠瞪了一眼。

 

“兔崽子,你想蒙谁呢……”

到底还是矢吹隼人脑筋弯儿转地少反应地较快,只听他哼哼两声两脚一迈,又露出了那双招牌人字拖,以非常自信的口吻反驳道,“老子和龙奋战那么多年连个屁都生不出,你小子怎么可能那么狗屎运一枪就……”

海口还未夸完便有一管白金色的枪支,慢悠悠地顶上自己的太阳穴,扭头看去就见那持枪人眼睛一横薄唇弯地像只狐狸,还是专食人精血的那种媚狐(矢吹视线)。神态慵懒声线沙沙,“矢吹隼人,你丫再敢给我从嘴里爆出一句屁话来,本官现在就让你试试一枪就崩。”

 

“请大姐头手下留情!”

那一刻矢吹隼人在心中流下两道长长的宽带泪,心道兄弟们你们这么一求情不仅会让我脑袋保不住还可能让下面也受了牵连啊……

 

松竹梅魅禄揉揉眼睛见他没什么事,正想脚底抹油转身就逃。脚丫还没撒开身子忽然反射性往旁边一扭,一颗子弹就这么险险擦着头发而过。无奈对天翻了一白眼,双手举至两耳边旋过身来,哀戚戚地看着当场行凶未果的警视总监,“我这不是去给男山买尿片嘛,父亲……我头发被你弄焦了……”

 

“该你丫的,天天吃减肥棒棒糖那身子还是跟熊猫一样笨拙。”

刚脱险境的黑帮头头这会儿开始幸灾乐祸起来,猛地又想起似乎还有正事要办,便摆正身子咳嗽两声,拆下了苍蝇墨镜,说:“兔崽子,我想过了,我允许你提前毕业,不过条件是一毕业就得即刻入我们黑银组,成为二代目培养对象。”

 

松竹梅魅禄瞪圆眼睛,用手往两边扯扯耳朵,怀疑自己得了幻听。还没等他消化完小田切龙那边又传来一记重磅炸弹,“魅禄,别听他乱说,你是警视厅高层看好的难得人才,毕业后自然是要加入我们这边重点培训。”

 

“靠,小田切龙你他妈想跟我对着干就直说,前两天你连记招呼都不打就围剿了老子的某某分组的帐还没算呢!!”

矢吹隼人当场就开始摔眼镜爆SEED,顿时身后的手下也跟着摆出一副狰狞的表情往怀里掏家伙。

 

“哼,若你真要把儿子往火坑里推,还不如推到我这边来地安全,做了高层就可以退居二线,也不用像你们那般天天挺身走险。”

小田切龙眯着眼睛慢条斯里地吹了吹消音枪里冒出来的磷烟,颇给面子地没揭穿矢吹隼人早就起了把那意图谋反的分组给灭了的念头,手刚往另一边胳膊上搭后头的部下们也开始整肃队伍时刻待命。

 

“谁说做那行就危险了。”

磨着牙惯性伸手,就把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冤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揽过扣在怀里,矢吹隼人嘴一撇口气就变得有些腻味起来,“我这不就一直过地好好的。”

 

“要不是工藤的事搞得你满头包,你会这么急着把你儿子拉进来?矢吹隼人,你丫肚子里就连有几条蛔虫我可都是知道地一清二楚。”

有些嗔怨地瞪了对方一眼,小田切龙倒也没急着挣脱,伸出那指头往矢吹隼人身上就是一阵好戳,“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别跟我说你那些丑到不行的伤疤,都是为了装酷贴上去的。”

 

“龙……”

那些陈年老伤就连自己都记不得位置,现下却被怀里的那个人一个不漏地全部点出来,说不感动都是假的。尤其像矢吹隼人这种把情义放第一的单纯生物,当下就低下头去攫住那张还在碎碎念的嘴唇,忘我地吮吸起来。

 

闲闲地抬手挥赶那些瞬间漫天飞来的鲜红爱心,早已习惯的松竹梅魅禄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还在缠绵的两口子的身后那群面不改色或者说是已经石化的男人们。口中发出一个“bye”的单音,便双手插兜转过身去,大摇大摆地走进学校车库里把他的机车一路顺利地拐到了神崎造船厂处。

 

“媳妇儿~你相公我来看你啦~还不快快出门迎接~”

人还没来得及下车就扯开嗓门大喊起来,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的笑容,开始幻想某人黑着张脸把毛全身竖起,怒气冲冲地从厂房里跑出来的逗趣模样。等了半天却是见不着一个影儿,口里又鬼叫两句“宝贝儿~心肝儿~”还是没有反应,正想把称呼进一步升级,这时有一个人影,似乎真的应声从厂房里奔出。

 

松竹梅魅禄皱皱眉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心里确确实实升起了一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不错,来人正是他(过去)的相亲对象,他家小野猫的小女朋友,月丘菜绪。

 

拆下头盔理理头发,眼睛却是一刻也不忘放松地盯着来者。在松竹梅魅禄的惯性思维中,能让自己记住的只有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其它没有感觉的脸孔会通通抹掉,明显这个女人被他摆在后者的位置,但至于为什么,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你到底对弘人做了什么?!”

腰身斜靠在车上,面对着对方的质问心里纳闷地想,这问题不该由我来问么。

 

“回答我啊!!”

月丘菜绪瞪大眼睛又往前走了几步,颇有用刑逼供的架势。松竹梅魅禄歪歪脖子不以为然地笑笑,收回打量的视线,直起身来目不斜视地朝那厂房里走去,在经过女人的身边时,手还是慢慢地抬起来,轻轻拍拍对方的肩膀,嘴里戏谑地回一句,“还好你是母的。”

 

迟钝如月丘菜绪,这一刻也不由自主缩着肩膀打了一个寒战。这才想起初见这位少年时,自己是处在怎么样的情况下,豹子收了獠牙装乖,不代表就真能变成人畜无害的大猫。

 

踏进不太景气导致一周三休的破旧厂房,松竹梅魅禄有些意外地发现居然还有三个他不认识的,与神崎弘人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两男一女,看着自己的表情都带着错愕,还掩着不难窥破的鄙夷。而他家的小野猫,则低着头靠在机床前闷不吭声地在抽烟。

 

“裕子,你说地没错诶,果然是个男的……”

头发短地几近光头的男人,张着双牛眼朝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有些结巴地说,其音量之大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谁跟你说穿了女装就一定会是女的?”

本宫裕子没好气地答道,看着还在旁若无人地一步步走向神崎弘人的少年,有些惊诧那浓妆下的脸竟是这般顺眼,也难怪弘人会被……不对,弘人可是她好友的男朋友啊。这么想着,那张俊美的脸也开始变得扭曲起来,本打算开口说些不太好听,以自身立场来说绝对公道的话,却见一直都没有发话的大泽亚裕太,朝自己使了个眼色——静观其变。

 

“为什么不出来接我?”

口气是那般的理所应当,还微带着撒娇的味道。把两手撑在对方腰后靠着的机床上边,身子前倾下颔一低,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然而被圈在里头的猎物却毫无所觉地依旧垂着眼睛,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烟嘴,抑或是早已习惯这分霸道。

 


“喂,说话啊。”

语气俨然冷冽低沉了几分,瞳孔的颜色也跟着降沉下来。全然不管刺在背上的三双或者是四双意味不同的目光,松竹梅魅禄眯着眼睛甩了沾上机油的手套。一双炽热的大手下一秒就贴上那张冰冷而沾满油污的脸,手腕一个使劲,骨头摩擦的咯吱声立时响起,竟是没能把那人的脸给扳起来。

 

不知为什么,一向脑里想好该怎么做继而再实行的松竹梅魅禄,这一瞬忽然丧失耐心。

 

自是不会像往日耍出孩童那般的厚脸皮伎俩,脸色一沉腰杆一弯,俯身用嘴把那支烟给夺走再塞进自己的指缝里,紧接着唇就再度凑上去。

 

在仅差微毫距离时动作猛地一滞,黑幽幽的眼珠往旁边慢慢滑去。那只粗糙短小的手,不知何时抽走自己指缝间的香烟,此刻烟头正灼灼地烫在自己左手大拇指第一个突起的关节上,隐隐还能闻到肉的焦糊味。

 

松竹梅魅禄歪着嘴角冷笑一声,却是动也不动由着那高热的烟丝,一点一点地熔进自己的皮肉,整个人疏散地仿佛这让人心悸的画面与他无关一般。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冷汗慢慢从额上渗出,烟雾渐渐熏红眼睛,气氛即将饱和至炸点,神崎弘人像是这才回过神般,手指猛地一颤,烟头顿时就落至地面,淡淡的红光依然在不屈不挠地闪烁着。

 

“我赢了。”

咬着牙神色却颇为兴奋地挤出这么一句,由始至终,双手都没有离开那张此刻已经变得惨白的脸。神崎弘人咬着下唇抬起头来,透过那已臻至成熟的宽阔肩膀,看到那三张神色各异的脸孔,最后视线停留在站在厂房门前,早已浑身僵硬的身影上。

 

事实上无论是对着月丘菜绪,还是对着眼前这位少年,心中早已理出一个头绪。只不过,他怕自己输不起,但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把什么都给赔进去了,根本就没有任何资格再谈输赢。

 

而这一点,松竹梅魅禄竟比他自己知道地更加清楚。于是男人认命地闭上眼睛,慢慢倚靠在那副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躯上。

 

少年的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手臂抬收间将怀里的人紧紧抱拢,身体与身体贴合地近乎看不见一丝缝隙,紧密地不容任何人介入。

 

与月丘菜绪分手,在神崎弘人的概念中,似乎并不是太困难的问题。在与这个女人一开始的交往,他就已经很清楚地看见一道身份的鸿沟,深深地横跨在两人之间。

 

尽管不那么有自信,然而出于心中对纯爱的美好憧憬,还是让自己迈了出去,强抑下自身的卑微感,牵住那富家千金的手。但他心里清楚,总有一天,终归还是要放开的。

 

只不过是自己太寂寞,太渴望能和人谈一场恋爱罢了。

 

可是……

 

“真正的恋爱,是会让人失去理智的,菜绪。”

神崎弘人放下手中的高脚杯,眉头淡淡蹙起。比起高档珍酵的醇香美酒,他还是更爱水味很重的廉价生啤,“从一开始,我就把自己和你的位置规划地很清楚,什么都是一步一步慢慢来,向着我心中的幻想而顺利地发展着,甚至连上个床,我都要小心翼翼规划,总想着要怎么浪漫缱绻怎么与众不同怎么回味无穷,这些看起来都太荒谬幼稚了,不是么。”

 

“所以这并不是恋爱,只不过是在编织美好的爱情童话罢了,可我们终究是活在现实里的人。”

 

月丘菜绪定定地看着他,娇气的千金并没有像往常一般,一有不开心不满就会什么都说出来,只是眼睛亮得吓人,半晌后才慢慢问出一句,“难道你觉得跟松竹梅魅禄在一起,就是很现实的事吗?他家里比我还有钱有权,本人也比我聪明厉害地多了……”

说到这里语气又忍不住急促起来,却是很实在的担心,“我并不觉得那家伙对你有多好,难道弘人你就不怕自己会吃大亏吗?!”

 

“…………”

神崎弘人一愣,惊讶于女人的洞察力,但很快又摇头苦笑起来,“关于这点,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事实上不止这个,他的家庭身份,他的阅历年纪,还有他到底对我是什么感情,每一次当我想静下心来好好面对,在见到他时就又抛离脑外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余力去思考一些什么叫浪漫什么叫现实的事,只觉得像磕了药一样,心脏会跳得很快,头脑会跟着眩晕,什么都不想管不想顾,只想跟他在一起,拥抱,接吻,做爱,干一切会让人变得疯狂的事……”

 

这种感觉,是跟松竹梅魅禄在一起才能体会到的,没有费尽心思地取悦对方,没有五花八门的约会模式,没有甜言蜜语的终生约定。有的只是,一切遵照本能的相处模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放纵就怎么放纵。与社会无关,与他人无关,与伦理无关,只是单纯地想跟他厮磨纠缠在一起。

 

这种与理想中完全相违悖的无法计划的爱情,最让人欲罢不能也最难以摆脱。

 

“就算没有未来也好,就算他不喜欢我也好,我还是不想放弃……也许这才是更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是……”

头微微后仰,瞳孔就被顶端的水晶吊灯反射出炫目的光华,神崎弘人嘴角自嘲地翘着,浅浅浮出一抹无奈,“我没有一点办法能够抗拒。”

 

每一次的反抗,真正伤到的其实是自己,这一点,在最初相遇的时候,就已成立。

 

屡试不爽。

 

“如果裕子和甲没有看见你和他在街上约会,如果我们今天没有来找你,如果今天他没有来……”

心知已彻底无望,但单纯的心思依然忍不住抱上一分奢望。月丘菜绪吸吸鼻子,语调尽力保持平稳,声音却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般响亮。

 

“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神崎弘人站起身,他知道继续说下去也不过会让眼前的女人更加伤心。面对她露出最后一个温柔的笑容,话语却那般残酷无情,“菜绪,谢谢你扮演了一次,我生命中最理想的女人。”

 

曾经憧憬渴望的,生命中唯一一次纯洁无瑕的美好爱恋,到此结束。

 

然而那个在他生命里,不能用扮演着什么角色来形容的,只因为是独一无二谁都无法替代的人,此刻正站在这座豪华酒店的门外,一手拿着果汁一手拿着啤酒,安安静静地在等待他出来。

 

“肚子饿吗?”

将啤酒递到对方手里,口气平淡地应着晚餐时间问上一句。对于那个人在酒店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却只字不提,因为没有什么兴趣,只要结果是有利于自己的就好。

 

神崎弘人摇摇头,拉开铝制环扣,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松竹梅魅禄见他神色没有任何不妥,眼珠一转忽然把腾空的手伸到对方垂着的手跟前,眯起一只眼睛舌尖溜出嘴角,手背一反一下子穿过对方毫无防备的指缝间,十指相扣。

 

神崎弘人一怔,啤酒瓶被捏在手中有点变了形。感觉对方干燥温暖的掌心正贴着自己微微发汗的手心细细摩蹭,头往旁边一扭脸上竟有些不好意思来。嘴角想翘又不太敢翘的别扭模样,看在松竹梅魅禄眼里挠得自个儿心头直痒痒,嘴巴一咧又开始耍出惯用的拙劣伎俩来。

 

“弘人,我的手被你的烟烫得好痛……”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戒烟。”

 

“没事……我知道你那里上次一定比我痛得多了,不过那什么我是不会戒的哦……”

 

“……那你记得下次温柔点……”

 

“好。”

 

嘴里一应诺下来,脚上立马带着那个不知是第几次掉进自己圈套,难得脑子仍未反应过来手上还抓着一枚空啤酒瓶的男人,一个转身,便再次踏进才出来不久的酒店里。一身时尚名牌的少爷,笑容爽朗地对着被电地晕乎乎的柜台小姐订了一间蜜月套房,准备将学了很有几天的理论知识给彻底付诸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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